“陛下,史侯来了。”德阳殿中,天子刘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张让就禀报到。
史侯,就是刘辩。在刘辩出生之前,天子刘宏还有几个儿子出生,但是不久之后就全部夭折了。刘辩出生之后,当时还是贵人的何皇后在禀报天子刘宏之后,就将刘辩送到了宫外,养育于道人史眇出,后来才接回宫中。为了刘辩不会夭折,因为养于史眇那里,所以在提及刘辩的时候,一般都称呼他为“史侯”。
至于刘协,一般也都称呼他为“董侯”。因为他在王美人被鸠杀之后,就被刘宏送到了太后董氏那里抚养,所以称呼他为“董侯”。
“刘辩..他来做甚?”刘宏先是一愣,随即皱着问到。
张让躬身道:“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大抵上应该是向陛下问安的。”
“问安。”刘宏又是一愣。“现在是什么时辰?”
“再过一刻,就到食时(就是辰时)了。”
刘宏想了想,道:“若是朕记得不差,刘辩已经有三日没来见朕了吧?”
张让不露痕迹地拍马屁道:“陛下果然记忆过人,奴婢都记不大清楚了。”
“那就宣他进来吧。”刘宏道。
“喏!”张让应声而去。
德阳殿外,刘辩恭恭敬敬站立着,朝阳将他的影子照得老长。
“史侯!”
刘辩抬头看去,看到一个健硕的中年宦官,一双俊朗的面容,面白无须,双眼炯炯有神,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
他的记忆告诉他,这个中年宦官,就是“十常侍”之一、爵位关内侯的张让。
“张常侍!”刘辩向张让一礼,口中问到。“父皇,可曾醒来?”
向张让行礼,按照本心刘辩是绝对不愿意的。但是,为了将来自己能够顺利的让刘宏册封自己为太子,他只好忍让。
十常侍是非常可恨,但是自己一个皇子,说是皇帝的亲骨肉,身份高贵,但是架不住他们和皇帝天天在一起,稍稍说一些自己的坏话,后果就绝对不妙。
天子的亲骨肉,可不止自己一个。长乐宫里,还有一个天子更喜欢的“董侯”,刘协。
看到刘辩向自己行礼,张让愣了愣。平日里,眼前这个大皇子可是高傲的很,见到自己和剪刀陌生人一般,没想到今天竟然给自己行礼了。不过他倒是反应快,没有失了礼仪:“史侯折煞老奴了。史侯的礼,老奴可不敢受!”
“张常侍,刚才那一拜,不是一个皇子向你行礼,而是一个人子向你行礼。张常侍你跟随父皇,日夜操劳父皇的起居,着实辛苦。所以,..”刘辩嘴上解释着,心里边却快要吐出来了。他没想象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说出这么恶心的话。
果然,政治人物都是演戏高手。虽然,刘辩这个演戏高手还很稚嫩。
张让不想刘辩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心中一愣,不过身为政治人物他还是很快把自己的情绪收了起来:“史侯,陛下已经醒来,请史侯随奴婢进殿吧..陛下刚刚起来,史侯可以大胆一些。”
刘辩点点头,感激到:“多谢常侍提醒!”
进到殿中,看到刘宏之后,刘辩恭恭敬敬行大礼,伏跪在地:“儿臣向父皇请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刘辩进殿之后,刘宏就察觉到他的步伐和往日不同,规矩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不复往日轻佻之举。
看着平日里向自己问安时总是提不起精神而敷衍的刘辩如今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向自己行礼,刘宏饶有兴趣地看着,一言不发。他倒要看看,自己这个大儿子能够坚持多久。
跪在地上的刘辩低着头,虽然心中奇怪刘宏为何没有让自己起来,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过了大约有两三分钟的样子,刘宏方才开口道:“起来吧。”
“谢父皇!”听到这三个字,刘辩心中如释重负。刘宏要是再不开口,他肯定要有小动作了。从地上起来后,他规规矩矩的站在殿中,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今日来这般早,可有什么事?”刘宏开口问到。
“儿臣..”刘辩顿了顿,继续道。“儿臣想裁减日常用度,请父皇恩准!”
这让刘宏和一旁的张让颇感到意外,刘宏不动声色问到:“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昨日,儿臣偶尔听人说起,现在宫外都在大旱,许多人都吃不上饭,心中就有些难过。昨天夜里,翻来覆去,儿臣也只想到了这个办法。儿臣少用一些,或许就能救活一些人。这样,这样儿臣心里会好受些..”刘辩斟酌着,组织着言语。
这话,倒不是他胡言乱语。以前他对东汉末年和三国非常感兴趣,但是却不满足于仅仅是阅读《三国演义》,就翻阅了许多关于东汉末年的史料,看得最多的,就是《后汉书》和《三国志》。他记得很清楚的就是,在《后汉书·孝灵皇帝本纪第八》中,在记录光和六年时有这么一句话,“夏,大旱。”
他阅读过不少帝王本纪,在记录时间上一般是用“春二月”、“夏四月”、“秋七月”、“冬十月”或者诸如“三月戊申”等字眼。
而在光和六年的记录上,单单记述“夏,大旱”。说明整个夏天四五六三个月中,东汉大部分地区都在干旱当中。而刚才在来德阳殿的路上他也作了求证,有知晓外面情景的内侍宫人也证实了他的记忆,大汉十三州,大部分地区都在干旱当中。
这让他感到担忧!干旱,再加上朝政的混乱和帝国官员的不作为,这不是在给张角造反提供炮弹吗?
他倒是想直接提醒刘宏,但是一个八岁的孩子的话,刘宏显然是不会相信的,反而有可能会认为这是一个阴谋。所以思来想去,刘辩也只能这么拐弯抹角提醒了。
“是谁在史侯面前乱嚼舌根子?”刘宏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张让却倏然色变,尖声叫到。“当真该杀!”
刘辩脸色一变:“张常侍,这是我问的。总不会因为几句问话就把人杀了吧?”
“啊——”张让一愣,随即立马变成了笑声。“怎么会,怎么会?”
“刘辩,你有心了!朕准了!”刘宏这时接过话。
“多谢父皇!儿臣..”刘辩谢过之后,又道。“儿臣还有一事,望父皇恩准!”
“何事?”
“儿臣想读书。”
“读书?”
“是。儿臣听闻,前朝时孝景皇帝曾经对孝武皇帝说过,做人要做一个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的人。儿臣资质愚钝,不及孝武皇帝万分之一,但是也希望能成为孝景皇帝所说的那样的人。儿臣有许多道理不明白,但是听说书中有这些道理;儿臣有些行为肯定不符合为人处世的标准,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改正。所以,儿臣斗胆,希望父皇能够为儿臣派一位老师,教授儿臣读书识字,还有为人处世的道理..”刘辩再次跪拜在地。“儿臣请父皇恩准!”
在这件事情上,刘辩一开始有些奇怪。在他的记忆当中,除了五六岁的时候读了《仓颉篇》、《训纂篇》和《滂喜篇》,完成了启蒙之后,刘宏就没有给他指派过老师读书。由此也看得出,自刘协出生之后,他不再受到刘宏的喜爱。
“这话,是谁教你的?”刘宏眯着眼睛,盯着刘辩,突然问到。
“啊——”刘辩一愣,心道这是什么情况,我想读书也要人交代?不过反应倒也快。大抵上,以前的刘辩行为轻佻,不喜读书,如今自己今天突然间来这么一出戏,也难怪刘宏会怀疑。“这都是儿臣自己想的,没有人教自己。”
“当真?”
“千真万确!”
“起来吧。那你可知道你刚才所说的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这几个词出自何处吗?”刘宏突然问到。
“这..”刘辩自然是知道的,可是现在他的身份让他肯定不能一口答上来,故作难为,眼睛四处乱看,眼神飘忽,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回答到。“好像..好像是出自《礼记》吧?别的,别的,儿臣就不知道了!”
刘宏笑了起来:“让父,你来告诉他。”
“史侯说出自《礼记》是不错的,原话是出自《礼记·中庸》,原话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意思就是一个人要广泛的学习,仔细的探究,谨慎的思考,明确的辨别,切实的实行。”
“刘辩,你可记清楚了?”
“儿臣记清楚了。”刘辩回答到,然后转身向张让礼记。“刘辩谨受教!”
“那还不下去!”
“喏!”刘辩向刘宏行礼之后,慢慢退出了德阳殿。
退出了德阳殿之后,他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刚才在德阳殿中,他可是小心小心再小心,生怕有什么地方应答不对的。
精神一松,刘辩这才想起来,似乎刚才刘宏没有给自己一个答复,再转身进去询问显然不合适。叹了一口气,只得离开:“走吧,去长秋殿。”
长秋殿,正是皇后何氏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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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父!”德阳殿中,刘宏望着殿外,道。“你说,这话是谁教他的?”
张让沉思片刻,斟酌道:“陛下,奴婢以为,这话确实是史侯自己想到的。史侯深居宫中,平日中也几乎没有和外人接触。入殿之前,老臣奉旨出迎..”随即他就把殿外发生的事情说给了刘宏。“若单单是言语,还有人教,但是行为举止不可能有人教授吧。再说,就算是有人教授。老奴斗胆,为陛下贺喜!”
“你这老货,刘辩一个礼就把你收买了?”刘宏笑骂到。
“陛下,老奴永远都是陛下的奴才!”张让腿一软,赶紧跪在地上表忠心。
“起来吧,朕岂会不知道?”
张让赶紧从地上起来,悄悄摸了头上的冷汗。
果然,伴君如伴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