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营救(上)(1 / 1)

坐在肮脏不堪的牢狱当中,刘陶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

在他脑海中,有一个清晰的念头:

四百年的大汉帝国,已然崩坏。若是当今天子是英明之主,亲贤臣,远小人,选贤任能,大汉还能再度强盛起来。可是如今——

天子与孝桓皇帝一样,昏聩不堪,宠信宦官。外戚、权阉交替掌权,斗争越来越激烈。两次党锢之祸,帝国的精英士人也都伤透了心。

其他人他不知道,但是对于颍川同乡豪族们的心思,他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保家全身。

本来,颍川豪族们都有公忠之理想,总是将挽救国家危局放在首位,可是那些试图挽危局、正公理的忠谠之族多遭灭族。从此心思渐变,开始保家全身。

党锢之祸前,八骏之一的李膺曾劝自己拒绝出仕的表弟钟觐道:“孟轲以为人吾好恶是非之心,非人也。弟于人何太无皁白邪?”

钟觐将这话告诉了自己的叔父,颍川四长之一的钟皓,钟皓对自己的侄子道:“元礼,祖公在位,诸父并盛,韩公之甥,故得然耳。国武子好招人过,以为怨本,今岂其时!保家全身,汝道是也!”

长社钟氏是何家族?虽不是襄城李氏那般大汉之最顶级的门阀,可是也是享誉海内外的豪族。

其实,不惟长社钟氏。便是同样享誉海内外的颍阴荀氏,亦有此心。

颍川四长之一的荀淑之子,“荀氏八龙”之中有“神君”美誉之称的六子荀爽,“及太尉陈蕃免太尉,朝野意属于膺,荀爽恐其明高致祸,欲令屈节以全乱世,”就写信给李膺,要他推辞不就。他自己也在党锢之祸之后逃亡,听闻如今在汉滨隐居,著书立说,得了一个大儒的名头。。

想到这里,刘陶心中更加绝望。

“上帝啊,救救我大汉吧!”他忍不住在心中咆哮呐喊。

这一刻,他突然间明白了当初三闾大夫为何会抱石沉入汨罗江了。他也明白了三闾大夫当时的心情。

再也忍不住,他高声放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唱完,又向着长安的方向跪下,哭道:“列祖列宗在上!高皇帝,孝武皇帝,世祖皇帝。你们都在天上看看吧,看看我大汉这万里河山,如今是何模样,是何模样啊。。”

哭过之后,他喃喃自语:“纣王无道,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今陶不敢自比三仁,却有心学其德行。不若学比干,以死谏之。列祖列宗在上,保佑陶之死,能使天子醒悟。愿我大汉,能狂澜再起,盛世再现!”

语罢,刘陶站起身子,在地上寻到一黑炭,将《论语·微子》的这句话写在墙壁上,以明心志。正欲触墙而亡,追先贤而去。。

“先生!”此时,一道声音将他硬生生拉回现实。

刘陶扭头,借着昏暗的光线,好大一会儿,方才看清楚是刘辩,惊呼:“殿下,你怎么来了?”

“先生!”刘辩又喊了一声。

借着高望手中的火把,他方才看清楚刘陶此时的模样。

一身青衣早已污秽不堪,还有多处撕裂。披头散发,双手双脚更被沉重的铁镣锁住。

“打开牢门!”刘辩冲狱卒怒声道。

“殿下!这。。”狱卒犹豫不决。“不符合规矩。。”

“打开牢门!”刘辩见狱卒推三阻四,怒气更胜。“这里是禁中,先生莫非还能插翅而逃不成?若是再推三阻四,信不信孤砍了你的脑袋!”

狱卒无奈,只得打开牢门。

牢门打开之后,刘辩快步走入牢房,又对狱卒道:“打开铁镣。”

狱卒又是一阵犹豫。

刘辩大怒:“莫非以为孤真不会杀人么?”

“莫要为难他了。他不过是一狱卒,身不由己。”刘陶这时劝到。

刘辩这才息下心中的怒火,扭头却看到墙上有一行字。心一惊,忙对高望道:“拿火把来!”

刘辩接过火把,对着墙壁一照,看到“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时,心中一凉。这句话他前世读《论语》时曾读过,什么意思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于是大惊道:“先生,你这是。。”

刘陶笑了笑,洒脱道:“本欲学比干死谏,不想殿下却来了。”

“先生!”刘辩又是一惊,扭头对高望道。“高望,将饭食与水放下,全部退出去。没有孤的吩咐,不允许进来。”

高望依言放下食盒,然后退了出去。

而这个时候,刘辩闯入黄门北寺狱的事情,也传到了刘宏而耳朵中。

刘宏闻言震怒:“是谁让这轻佻子去的?张常侍,去!将这逆子给我抓过来!”

在刘宏得到消息后不久,消息也传到了长秋宫。

何皇后本在喝水,听到消息直接将杯子丢在了地上,一脸阴沉道:“赵忠,去德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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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刘陶问到。

“中常侍吕强告诉我的。”刘辩道。“清晨不见先生授课。我与杨修遂前往先生家中,不想先生依然出门。回到宫中,欲见父皇询问,不想遇到了吕强。。”

听完刘辩的解释,刘陶长叹一声:“殿下,你不该来!”

“先生有难,我为学生,岂有不闻不问的道理?”刘辩摇头道。

刘陶颇为担忧:“殿下身份尊贵,是陛下的嫡长子,是未来的君主。岂能因为我一个卑微之臣而涉险?若是失了圣心。。”

刘辩却道:“若是连自己的先生都救不了,以后还怎么救万民于水火?若是失了先生,得了皇位,弟子于心何安?”

“殿下。。”刘陶一时间说不出话,眼角迸出泪花。

刘辩深吸一口气,对刘陶道:“先生!我知道你心存死志!但是,弟子还是请求先生,忍一忍。黎明之前,最是黑暗!”

刘陶闻言,心中一震,看向刘辩。

刘辩此时双眼也亮晶晶地看着刘陶,眼神炽热。

刘陶分明从刘辩那炽热的双眼中,看到了一种**,一种掌控天下的**。他本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摇摇头再看向刘辩,发现那股炽热不仅不是幻觉,反而更加的真实和灼热。

这一刻,刘陶方才确定,自己眼前这个九岁的少年,其志不小!想了想,他郑重问到:“敢问殿下之志!”

刘辩知道,正戏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先生,我们都是高皇帝的子孙!昔日,高祖斩蛇而作,提三尺之剑而立不世之功。今日,刘辩遂年幼无知。但是,身为高皇帝的子孙,又岂能坐视我大汉山河动摇?愿提三尺剑,荡涤寰宇,厘清海内,使我汉室天下重塑强盛!”

“殿下之志非小啊。哈哈哈。。”刘陶大笑。“殿下,若是我这待罪之身躲过一劫,可能让我也尽绵薄之力,中兴汉室?”

刘辩大喜:“若得先生相助,就是姜尚之于武王,留侯之于孝惠皇帝!”

殷商末年,姜尚得文王赏识,后辅佐武王推翻暴商。先汉时,太祖高皇帝以孝惠皇帝子不类父,欲废太子之位立戚夫人之子;吕后闻言大惊,问计留侯,张良献计,请出“商山四皓”,孝惠皇帝太子之位遂稳,高祖不得废。

刘陶是海内名士,不仅仅是汉室宗亲,更是颍川豪族之一,身后关系网盘根错节。刘辩若真是得到他的相助,绝对是如虎添翼!

二人相望,随后齐声大笑起来。

“殿下,殿下!”这时,高望急促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刘辩知道,定然是自己那父皇得知消息,要寻自己问罪了。想到这里,他对刘陶道:“先生,还请忍耐几日。过几日,先生就能复得自由之身。到那时,弟子定然为先生接风洗尘!”

“好!卑臣就在这里等殿下的好消息。”刘陶点点头。“殿下,我在狱中的消息,还要传出去才好。这样,才能使殿下不为秀林之木。”

“学生谨记!”刘辩点点头,而后向刘陶行礼。“先生,学生走了。”

刘陶点点头。

“高望,我们走!”刘辩转身,出了黄门北寺狱。

刚出门,就看到张让走了过来。

看到刘辩,张让上前,轻声道:“殿下,陛下请殿下去德阳殿。”

声音虽轻,刘辩却能从其中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张让的傲慢。

刘辩眯了眯眼睛,片刻之后,冲张让笑了笑:“张常侍,走吧!”

“殿下请!”张让退到一边,道。

刘辩也不客气,直接踏步而去。

张让扭头看向高望,轻声问到:“怎么回事?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高望摇摇头。

“你也不知道?”张让皱起了眉头。

高望再次摇头。

张让见询问不出什么,失望不已。

“张常侍,我们该走了吧?”刘辩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