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踏进却非殿的那一刻,就瞬间成了焦点。
所有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
这让他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不过,他还是顶住了压力。直行向前,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到了天子面前不远的台阶前,刘辩方才跪下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起来吧。”刘宏点点头,接着扭头吩咐张让道。“给太子看座。”
张让躬身退下,而后给刘辩搬来一张坐席,放在刘宏御座一旁。
“太子起来吧。来,坐朕身边。”
“儿臣多谢父皇!”刘辩拜谢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看到刘辩稳稳当当坐在天子的身边,刘陶微笑起来,荀攸和傅燮也都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一个信号!
天子,对于太子,十分信任。承光殿,位置稳如泰山。
李儒自然也懂得这其中的含义,心直往下沉。
“太子啊。”
“儿臣在。”
“可知道今日朕让你前来,所为何事?”
“在来时的路上,已经听张常侍将事情讲了一遍。”
却非殿中,回荡着父子二人的对话。
“很好。那就听一听,诸位卿家是如何议论的吧..”刘宏笑了笑。
刘辩躬身道:“儿臣多谢父皇!儿臣愚钝,正想听一听满朝诸公高论。不过,父皇,儿臣想,是否能让儿臣与这位卿家先辩驳上几句,说一说儿臣的本心,再来听一听诸公的高见..”
“可。”刘宏点点头。
刘辩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李儒。众人的目光,也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议郎李儒拜见太子殿下。”刘辩刚到跟前,李儒忙行礼。
李儒。
乍闻这个名字,刘辩有些恍然。
这个李儒,该不会是历史上,送刘辩上路的那个李儒吧?
怕有些冤枉对方,毕竟这世间同名同姓的人有太多,刘辩强笑问到:“卿家是哪里人士?”
“卑臣司隶左冯翊郃阳人。”
左冯翊郃阳人。
刘辩先是一怔,随即看向李儒的眼光闪现着寒意,还有着恨意。
很难说清楚刘辩为何会在一瞬间产生这样的情绪,但是可以肯定和历史上那杯毒酒有着莫大的关系。
刘辩的眼前,想起了一首歌,浮现出一个场景..
立春刚过,还是春寒料峭时。
永安宫的大门,紧紧关闭。大门外,是执戟的禁军正在执勤戒备。不远处,还有巡逻的禁军随时查看,生怕里面走漏了什么人。
因为,这里面关着的,是大汉朝的废帝和他的妻子,弘农王刘辩和王妃唐姬。
看着衣衫不整的妻子,刘辩泪水未曾干。
自己,是多么窝囊啊。
刘辩正兀自伤怀,悲春伤秋之际,永安宫的大门,打开了。
宫门,打开了。
是大臣们要接寡人出去吗?
但是,两列冲进来的军士打破了他的幻想。随即走进来的一个人,更是让刘辩瞳孔一缩,失声喊了一声:“李儒!”
没错,进来的这个满身阴冷的中年人,正是弘农王郎中令,李儒李文优。
“见过大王。”李儒站到刘辩的面前,身子略略前倾,向刘辩行礼,口气却是敷衍之际。
刘辩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对于这一张脸,他实在不愿看见。
对于刘辩的冷脸,李儒不以为意,因为从今以后他也不用见对面那张臭脸了。从一旁的侍者那里取过一杯酒,递到刘辩面前:“服此药,可以辟恶!”
看到这杯酒,刘辩心中一抖,咬牙道:“我没有病,这是想杀我罢了。”
当即拒绝。
“大王!这杯酒,你喝,也要喝!不喝,也要喝!”李儒却强硬道。
终于来了!
刘辩知道,今日是无法避免了,他对李儒道:“准备一席酒吧,容我与人道别。”
李儒面无表情,冲身后挥挥手。
对于将死之人的要求,他还犯不上刁难。
“大王!”身后,唐姬一把抓住刘辩的衣袖,满脸泪水哀声道。
刘辩转身扶起妻子,亦是一脸悲戚。
酒宴很快就摆好,刘辩举杯与妻子和服侍自己的宫人一一道别。喝酒过程中,他绝望地唱了起来,声音悲凉:“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
众人闻者落泪,唐姬更是泣不成声。
“唐姬,为我舞一曲吧。”刘辩冲唐姬悲声道。“让寡人最后看一遍你的舞姿。”
“喏!”唐姬含泪应到。
唐姬起舞歌到:“皇天崩兮后土颓,身为帝王兮命夭摧。死生路毕兮从此乖,悼我茕独兮中心哀。”
最后,唐姬实在无法演唱,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所有人唏嘘不已,独独李儒面无表情。
刘辩收起泪水,对唐姬道:“爱卿是本王的妃子,势将不复为吏民之妻。自己保重,从此长辞!”
言罢,端起毒酒,一饮而尽。
“大王..”唐姬的声音,撕心裂肺。
当他的身影倒下的那一刻,他看到天空中,一双燕子飞掠而过..
“嫩草绿凝烟,袅袅双飞燕。洛水一条青,陌上人称羡。远望碧云深,是吾旧宫殿。何人仗忠义,泄我心中怨!”
“怨望之诗,杀之有名矣。”那是董卓大喜过望的脸。
依旧是那双飞燕,自空中飞过..
“殿下,殿下..”李儒的喊声,把刘辩惊醒。
刘辩急忙松开衣袖中我成拳头的手,冲李儒笑了笑。
李儒却低着头,默然站立。
刚才,刘辩看他的眼光中,那一缕的寒光,那满满的恨意,都被他捕捉个正着。
他有些不明白,为何太子殿下用如此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但是,他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因为此次自己弹劾他。到底因为什么,他不明白。
自己,在此之前,除了册封太子的时候,其余时间从来没有太子,更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太子的事情。
为什么呢?
李儒百思不得其解。
他绝对想不到,刘辩之所以对他恨之入骨,乃是因为他将来做下的事情。
不过,他却知道,对于自己充满敌意的君主,绝对不是他的福音。
怎么办?
李儒有些头疼不已。
“李卿。寡人想要问你一个问题。”刘辩整理好心情,开口道。
“殿下请讲!”李儒恭敬道。
“若是你的兄弟姊妹受人欺负了,而且起因不在你的兄弟姐妹身上。你会怎么办?”刘辩问到。
“自然是要讨回公道。”李儒斩钉截铁道。
“你是一个合格的兄长。”刘辩笑着夸赞起来。
“多谢殿下夸奖,卑臣不敢当!”李儒忙道,心里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那寡人再问你,你为你的兄弟姊妹主持了公道,但是有长辈却将你叫到跟前,对你一番训斥,告诉你你做的不对,你心里有何感受?请李卿如实回答。”
李儒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但是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自然是心中不满。”
“李卿很诚实。”
“卑臣愧不敢当!”
“李卿,寡人再问你。我大汉的宗室,之于寡人,可是兄弟姊妹?”
“是。”李儒老老实实回答到。
他倒是想回答不是,但是他不敢。他若是敢将“不是”两个字说出口,那一个“挑拨天下宗室与太子关系”的大帽子肯定会直接扣在他的身上。至于那以后的结果,自然是可以预料的;他的下场,也会是很惨的。
遗臭万年也许不会,但是声名尽毁、政治生涯结束是肯定的。
聪明人从来都选择对自己有利的结果,更何况是自认智慧世间鲜有敌手的李儒。
“很好。”刘辩的嘴角翘了起来,李儒已经被自己成功地逼着跳进了为他准备的大坑。“那寡人的兄弟姊妹受人欺负了,寡人该不该为自己的兄弟姊妹出头?”
“自然是应该!”好大一个坑,他李儒就是不想跳,也要跳。跳进去了,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跳,现在立马死亡。
“那也就是说,寡人为自己的兄弟姊妹主持公道,是没有错了。李卿,是不是如此?”
李儒在心中诽谤不已,你那是主持公道吗?那是打人宣言!不过,这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殿下这样做,是对的。”
刘辩点点头,转身冲刘宏行礼,又扫了殿中其他人一眼,朗声道:“父皇!李卿弹劾儿臣言行无状,儿臣予以驳斥!儿臣如此行事,本心乃是要为宗室的兄弟们主持公道。听到宗室的兄弟被人欺负,儿臣心中着急,所以这才语言过激。至于口出狂言之说,儿臣实不敢担此罪过..”
刘宏笑了起来。
何进、刘陶、荀攸、傅燮..
只要是支持刘辩的人,此时心里都乐开了花。
董重则低着头,嘴角一个劲抽搐。
太子好一张利嘴,他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不过,李卿所弹劾,儿臣领罪。李卿之本意,乃是惊醒儿臣,平日里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注意自己的为人处世。所以,儿臣请求父皇,责罚儿臣!”
李儒闻言,一阵气闷。
董重更是有一种想要骂娘的冲动。
好嘛,正话反话全让你一个人说了。推脱罪名是你,认罪也是你。我们好不容易搭起了台子,结果被你硬生生把群臣死谏的大戏给改成了太子主动认罪领罚的诤臣明君的戏码。
尼玛,还让不让活了!
“诸位卿家,可有什么话要说?”刘宏笑着问到。
殿中无人应答。
“那好!就罚太子禁足一个月,散朝吧。”刘宏笑着站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