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诡辩(1 / 1)

沉浮令 雪国舞衣 3347 字 2014-11-19

隔着稀疏篱笆门,姬娃看到前院灯火通明,却不闻人语声。今天出猎肯定有大好收获,院内西北角那棵棠棣树歪斜粗壮,上新晾晒了不少野物。靠邻西墙的羊圈内没什么动静,只是它旁边木架上,肥芦花耷拉着脑袋老是打盹,掉下来几乎能摔出两罐油。

“好吧,老爹,乖女儿明日再向你道贺,我先去睡了。”她小声说着,无声无息的绕过前院,径自向后院走去。

后院黑灯瞎火一片,各种药材已被收好,只徒有一层层空架子。正房门敞大开,西房也门敞大开,静悄悄不闻人语声,姬娃好生奇怪。她偷偷摸进西房里屋,准备点亮灯火,先享受些备用食品,却忽然听到外面小白“吱呜”一声惨叫,紧接着房门猛地被关,种种不祥预感突然袭心头。

难道是中原强盗来了?父亲挑亮灯火,母亲摆着碗筷,弟弟坐好在桌前。那伙强盗头绑黑巾,身着黑衣,脚蹬黑靴,手把明晃晃弯刀,眼睛贼亮,一脚踹开院门,凶神恶煞般,闯进房内,剁下父亲头颅,捅透母亲心窝。小弟弟顾及芦花,哧溜溜钻进羊圈。强盗追过去,抢走我家长胡子老羊,抱走我家跪地吸乳的羊羔,齐刷刷切下弟弟脑袋。弟弟登时没了气息,倒在羊圈内,他的头被丢在身体旁边,下面有滩浓稠血迹。强盗从前院出来,闯进后院,踢开正房门,然后又大开西房门,却正好赶上心地善良美丽的我回来,然后就趁机藏在屋内,想将我……奸……杀……

“咦……从小都被中原强盗吓怕了。”姬娃哆嗦一下,从想象的血腥场景回到现实。她手持灯火,心跳加速,谨慎的向外屋走去……

“去哪了,这么晚回来?”是父亲的声音。外屋突然灯火通明,姬娃“啊呀”惨叫,灯火“啪嚓”一声被扔在地上。她看到父母亲高高端坐在正之上,神情严肃。弟弟正收好火石,站立父亲旁边,横眉瞪眼。

“恩……那个……那个,哦,这两日女儿研习医术心切,特想啊……去山中认识几味新药材。”

“恩……不错,今日你到了哪些山,认了哪些药材啊?”

“女儿今日去了东南断崖,有芦根、刺蔴藤、冰薄荷、鹧鸪虫……”姬娃瞥见父亲微闭眼睛不加理睬,又继续扯谎道:“还有斑蝥、车前子、苍术、地精、红矾……”

“哦,刺蔴藤可真够厉害的,它的刺尖而透明,倒着长,就像用胶粘在上面一样……”

“这都是些寻常之药,你不是去认识新药材了吗?”

姬娃立马连连应是,边想边回道:“新药材有犀角、乌蛇胆、獐骨、驴宝、灵芝、鹿茸、葵子参,……”

“够了!”父亲怒目圆睁,喝令道:“撒谎也不拣有的说,犀角、乌蛇胆、獐骨、驴宝也就算了。灵芝乃深山稀有之物,或仙家所有,或灵兽所护,十年也碰不着一次。鹿茸,葵子参乃北原雪国专属,你一日便奔那了?”

“哎呦,还真是!”姬娃见谎言被揭,小声嘟囔着,不过她眼珠一转,理直气壮的说:“对,这些一日之内我都见了!因为我有带翅膀的飞马,就在白鹭洲水下养着呢!飞马飞马有力量,膘儿肥,体儿健!带我去深山,采灵芝,挖蛇胆,割犀角!带我去雪国,挖葵参,割鹿茸……”

“好了!那宽限你十日,二十日,三年,二十年都成,把这些东西都凑齐全!”

“太好了,我跟姐姐一块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看姐姐说的神采飞扬,弟弟泽心中生出一幅神奇画面。他刚喊完便被父亲母亲制止,只好又呆呆站在原处。

“那……就请爹爹等我二十年吧。”姬娃神情凝重,缓缓说道。

“姬娃妮子,你就乱诌气我们二老吧!甭说让我们等二十年,这样下去,一年怕是也等不到喽!”母亲手指姬娃,又无比气愤的说“外面胡野当心遇上中原强盗,把你掠了去,就回不来了!”说完,叹口气,将头扭向别处,不再多看女儿一眼。

“回不来就回不来,我也不会被掠去。反正数年后我是位良医,我医术高明,我行医救人,我悬壶济世!这破地方,我再也不想回来!”

“你!”母亲气的无话可说,浑身哆嗦着夺门而出。

父亲也起身,一甩手臂,愤愤说道:“先面壁三日再说!”

见父亲要离去,姬娃慌忙跪下,紧紧拉着父亲手臂,哭求道:“爹爹,你别走,女儿有事情求你!”

“三日后再说!”父亲冷冷说完,甩开她,便夺门而去。

弟弟无声的跟在后面,将房门关上,正欲上锁。姬娃突然起身伏在门上大喊道:“好弟弟,好弟弟,别锁,姐姐需要你帮忙!”

“今天连草药都是我帮你收的。有什么事,三日后给爹爹说吧!”按上锁,弟弟便离开了。

后院西房内徒留姬娃一人。此刻,她不知是欣喜,是悲伤,还是懊悔,复杂的心情不知该如何形容。她眼泪横流,或许是因为自己强词夺理,惹爱护自己的亲人生气了。她恨自己没有志气,长这么大,却只能做粗糙的衣服,串丑陋的项链。她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邻家女孩,会用尽心思打扮爱惜自己,引了部落好多阳光男孩去追求。她感觉自己是个混蛋,糟糕透了,不敢路过邻居家门,不敢正面和邻居谈话。现在她甚至害怕和邻居见面,或躲藏在家中,或者去渺无人烟的深山,或者白鹭洲,她只能在那些地方孤独,腐朽,终究不被发现,终究不被打扰。身为部落族长家的女儿,她感觉给父母亲丢尽脸面,让父母脸上无光,只能引来邻居背后指指点点,说长论短。父母会羞耻到从不在众人面前提及自己的女儿,因为女儿一无是处,毫无精彩可言。

她失神的挪向里屋,摸出面饼,无力嚼着,却难以下咽。母亲说,哭着的时候吃东西,泪水流到嘴里,剧毒无比。难道就选择在这样的夜晚,在我和他相遇的第一天,选择这种莫名其妙的死法?想想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那么多美丽的东西没有见过。弟弟何时嫁娶新娘?亦或在美丽的春天,安静的黄昏,我会为他们编织花环。肥芦花何时下第一枚蛋?它屁股门的骨头都岔开二指宽了,它脸面都变红了,像鲜血染过一样。长胡子老羊再次产崽还会选择夏季吗?水盛草香多好,它的大**都拖到地上了。还有我自己,白鹭洲没玩够,父亲说的雪国没去过,药材没认全,医术不精通,做衣物和装饰都不用说了,竟有那么那么多的事情需要我做。我不能这么傻,就这样死去,况且父母亲也会伤心。他们一伤心,就会三天五天躺着不吃东西不喝水,就没人管弟弟。还有啊,我一死,就没人管藏在山洞的人了。是我把他拖进的山洞,人岂不是我害死的。哎呀……我真的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