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广顺元年八月初,党项数骑兵又一次席卷向延州。滚滚而来的骑兵如同一波黑水,快速而又准确的将一处处的村庄淹没,所过之地,狼烟四起,无数百姓仓皇而逃,许多难以逃脱的百姓也是遭殃于铁蹄之下。
对在自己延州境内的十个县进行疯狂的抢掠和扫荡的党项客人,延州州治肤施县东西两城同时戒严,总兵力只有两千多人出头的彰武军龟缩在城中不敢出城应战,彰武军节度使高允权下令出战,却没有一支军队肯服从命令出城。高允权震怒,更是一日连发四道命令,督促彰武军立即出城迎战。但是效果却是寥寥,这些老爷兵们根本就不愿意舍弃坚固的城池,而且历来跋扈的彰武军最后更是无视于高允权的一道道命令,直接当成了耳旁风。
盛怒之下,高允权也是在八月十日,也就是他下命令出城作战的第二天,高允权停发了抗命部队的薪饷。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兵变来的如此突然。
几乎在同一日,这些外战外行,内战内行的彰武军骄兵悍卒,就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串连。
在节度府停饷的命令下达还不到一个时辰,延州、肤施二城,便开始出现大规模的骚扰。当打着‘赤心报国,粒米难下,妻儿难活’的旗号的乱兵出现时,谁都知道,彰武军的又一次兵变开始了。
这些对上党项人如同缩头乌龟一般的彰武军,对上自己人,立即变得如狼似虎,大旗还未打多长时间,游行尚未行至百步,无数的乱兵就已经失去了兴趣。大规模的打砸抢也瞬间出现在了肤施城中,无数的店铺第一时间被人砸开,里面的人稍有反抗,立即便会被刀斧加身。
当听闻兵变开始,铁了心收拾军心的高允权却是更加强硬的进行了回应,称兵变的士卒都是叛军,立即命令控制在手的中营进行弹压。而对于一河之隔的肤施,高允权也是向彰武军节度观察判官李彬下达了平叛的命令。
延州城的中营是高家最为核心的军队,装备好,粮饷足,一向是彰武军战力最强的一营。这一营一出动,哗变的延州彰武军士卒很快被压了下来。但是肤施城的观察判官李彬却是一介文人,根本就没有军权在手,要他平叛,根本就有心无力。
有再赖于李炅父亲是为刀笔小吏,李炅如今的家,也是在肤施城北城县衙一带。这里的环境是要好上一些,但是当肤施城的哗变越来越浩大之后,这里也不再成为净土。数十个哗变的士卒也是开始悍然冲击北城,因为这里的富户更多,油水也是更足。
果然,这里居住的大多是肤施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相对应的家境也是更加的富裕一些。这些乱兵个个抢花了眼,时不时还会顺手点上一把火,宁静的北城也是立即沸腾起来。
乱兵的狂笑声,女人的尖叫声也是不绝于耳,这些人家中的妻妾一般都是面容皎好,这些抢够了,杀够了的乱兵眼睛也是开始露出了狂野的气息。所谓当兵三年,老母猪都是眉清目秀的,更别说这样的水灵灵的大姑娘,一时间,无数的乱兵开始扑向这些哭喊着哀求着的女人们……
兵变来的如此突然,原本还躺在床上假寐的李炅也是一下子跳下了床,一把抄起了一根粗木棍。将不知所措闯入他房中的婉娘安置于房内后,嘱咐她不要发出声音后,李炅便提着粗棍候于门庭之下,只等有人敢闯将进来,便即将之放倒。
乱兵哗变,最是危险不过,李炅虽然对自己身手相当的自信,但是却也没有伟大到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境界,他只想守好自己这一亩三分田,至于外面的乱景,人数至少上百的乱兵,他还没有自大到可以以一已之力降服的程度。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也是不断的接近,李炅双目一寒,也是做起了准备。大门并没有插上,因为李炅知道这根本不起什么作用,虽然这会方便这些乱兵入内,但是也方便他从容下手。
果然,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虽然对方并不是撞门,但是这会儿李炅早已经蓄好了势,根本来不及询问直接一棍点出,闪电般一棍便直指来者咽喉。看着对方惊骇欲绝的眼神,李炅却是在最后关头收住了手,因为他看到这人并不是一身戎装,而是一身文官服饰。
而且对于李炅来说,一身绿色的官服最为醒目,因为他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这个颜色的官服,再高说不定还不敢确认。至于会不会冒充,李炅却是根本不会考虑,这年头敢冒充官员那可是与谋逆不相上下的大罪。
“你是何人,为何闯我家中?”虽然认出了对方可能是个文官,但是李炅手中的棍子丝毫没有离开对方要害的意思,低沉着嗓子问道。
“本官乃延州观察判官,尔是何人?”出乎李炅意料,此人虽然一瞬间惊骇,但是片刻间也是平定了下来,沉稳的言道。
“节度判官?你为何在此?”李炅眉头一皱,不太敢相信突然间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么大一个官,这可是节度使以下第一人。
“大胆,敢这般跟我家大人说话?!”李彬尚未回话,一见到李炅竟然这般指着自家大人咽喉,李彬带着的数人也是怒喝道。
眼见对方似乎有恃无恐,李炅心中也开始犯嘀咕,毕竟他可不愿意将这种大官往死里得罪,闻言挪开了木棍,抱拳道,“大人恕罪,如今乱兵横行,小的也只是为了自保。”
“你是何人?”李彬轻轻松了口气,对方那凌厉的一棍也是给他极大的压力,让他都有些透不过气来。
“小的彰武军后营甲部丙队士卒,小的得了一场急病,数日来一直在家休养。”李炅已经觉得这人十有**就是观察判官,毕竟对方那一幅过人一等的气场可不是哪个小兵可以模仿的了的
。
“是个壮士,与我一道前去平叛吧!”李彬心中一动,这人方才闪电般一棍直指自己要害,而且瞬间看清自己后,又瞬间止棍不前,这种收发自如,可谓恐怖的身手让他印象深刻,当下便下令道。
“这个,舍妹独自一人在家,大人你看……”李炅有些为难,说白了是不想当炮灰,毕竟几百人的哗变,靠着李炅身后这七八人也想弹压,被压回来还差不多。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李彬带着的这几人这会儿正是被乱兵打了回来,慌不择路之下,正想靠门稍歇口气,谁知房门根本就没关上,这才无意中闯入李炅家中。不过,一行人却是相当狼狈,个个衣冠不整,而且鼻青脸肿,一看就是跟乱兵进行过接触,不过很不幸,却是被对方打了回来。幸亏这些乱兵还是知道厉害的,杀官形同造反,这才只是一顿好打,逐了他们了事。
“本官奉命弹压叛军,职责所在,由不得你推诿!你身为官兵,理当护卫百姓,莫非你与那乱兵一党?”李彬端正了脸,说起了官话。得,直接被拉了壮丁。李炅这个气啊,但是官字两张嘴,他也是无可奈何,有气无力的道,“大人这话说的,小的只是在家养病,哪能与乱兵一党?再说,乱兵成百上千,小的哪有这个能力弹压?”
“这你放心,这些丘八如今正在四散抢掳,人数不会太多,咱们完全可以各个击破!”李彬顿了一顿,看到李炅依旧是一幅苦瓜脸,也是忍不住的暗自摇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太高估了李炅,但是如今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眼见治下一片哀鸣,哪能稳住于高堂。
为了给李炅勇气,李彬也是抛出了一记杀手锏,“本官知道此事有些为难,但是本官把话放在前面。若是你这次能够立下大功,本官做主升你为队官,而且还有两百贯的赏银!”
两百贯已经不是一个小数字了,以李炅的粮饷来说,估计不吃不喝十年,还得上面足额发放,这才拿的到这个数目。而且最为重要的是,李炅听到了可以升职!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虽然队官只是管理五十人,依旧是基层军官,但是却是与士兵截然不同的两个阶层了。
李炅也是知道如今彰武军是什么德性,也许兵员从来都不足,但是军官却是一个不差,而且还有剩余!绝对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逆流而上,难度之大可以想象!
“愿听大人吩咐!”李炅一咬牙,躬身拱手道。
“好!李大,把你的盔甲脱下来。”李彬笑的如同偷到了鸡的狐狸,立即喝令自己一个农奴脱下盔甲,送于李炅穿上,更是将自己佩剑取了下来,交于李炅,“你叫李炅吧!放心,本官也不是让你孤身而战,本官立誓,若是你勇往直前,我李彬今日若是倒退半步,就直接举剑自刎!”
富贵险中求,再听到一介文人也敢如此玩命,李炅也是咬了咬牙,举起李彬的佩剑,狠狠一个前劈,沉声道,“大人放心,李炅必定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