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何以至此(1 / 1)

大唐闻见录 问心剑 5370 字 2014-11-21

“咚……咚……咚……”

长安城的清晨,永远是由承天门上的晓鼓敲动的。

大唐大和九年七月初四,河东阳曲贡生陆晖,在悠远连绵的鼓声中茫然的睁开了眼睛。

大唐?长安?科举?

两股截然不同的记忆在大脑中来回激荡冲突,一时之间,让他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唐文宗年间的士子陆晖,还是二十一世纪的唐史爱好者陆晖。

是灵魂附体?还是带着记忆转世?

二十一世纪的最后记忆停留在飞机急促刺耳的警报声,然后就是无边的黑暗,然后……

然后他就在鼓声中醒来,成为了大唐亿万子民中的一员。

大量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翻腾着,这些碎片都是属于那位年仅弱冠的士子陆晖的。

出身没落士族、父母早亡、由兄长抚养成人、去年在太原通过府试、如今上京赴考……

大量的信息刺激着孱弱的脑部神经,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控制不住的发出了声响。

“郎君,郎君。”

木门开启的吱呀声中,带着急切的童子声气伴随着脚步声,急匆匆的朝向陆晖冲过来。

出现在陆晖眼前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童,圆圆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尽是灶灰,眼中尽是欢喜神色:“郎君你可算是醒了。”

这是随同自己上京的小厮阿乐,是家生奴仆,已经被稍微规整起来的记忆提醒着陆晖。

张了张嘴,大约是身体固有的记忆在作祟,陆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此乃何处,我何以至此。”

“这是那位您救下的仙长的道观啊。”阿乐眨巴眨巴眼睛,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起那些记忆碎片中缺失的部分。

原来大唐士子陆晖在三天前,因为自不量力的英雄救美而受伤,然后被救下的那位知恩图报,将恩人收留下来请医延药,当他再度醒来时,占据这副躯壳的已然是来自千年之后的陆晖。

小童的关切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快速且大声的说话,脑袋还疼着陆晖有点忍受不住,好容易寻了个要喝水的理由把阿乐打发了出去,这才揉着太阳穴松了口气。

信息过量大脑过载真不是个好体验啊。

用按摩缓解头痛的同时,陆晖也在好奇的打量着房间。

房子并不算大,除开自己躺着的大概可以称之为床的玩意,剩下的空间便只够放下一个不高的案几,还有案几两边对放的两张白色坐褥。靠墙放着一张橱,里面零星堆了些卷轴,再边上是个类似盥洗架的东西,上面放着铜盆、漆盒、布巾等等盥洗物品。

咦?盆里好像有水。

摇晃着凑到了盥洗架前,虽然身体还有点不听使唤,但是对自己现在容貌的好奇还是抵过了不适感。

出现在水面上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说熟悉,是因为五官跟后世的他有些相像;说陌生,却是因为眉间面上的神情气质,文雅清隽,即便是鬓发零乱,身上也只穿了件白麻中衣,却也能看出是个翩翩书生,文雅少年。

还真是少年呢。

搜索了一下记忆,陆晖赫然发现这具身体只有二十岁,对比后世那个三十多的老男人,着实年轻了不少。

在房里转悠了几圈,将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的基本状况,还有房间的陈设布置摸索清楚后,记忆融合的痛苦还有卧床几日的虚弱让陆晖重新坐回了床上休息。

厄,按现在这个时空的说法,应该是塌上。陆晖坐在榻上,继续用按摩缓解着头痛,正在想着等下那小童阿乐进来,该怎么套话才能让自己不露马脚时,门外却传来一阵喧哗声,像是在吵闹什么。

陡然穿越千年,又是寄居于此,对于这些吵闹,陆晖本不在意,可是当他听出吵闹的一方是自己那位仆役阿乐时,陆晖明白,是该自己出去的时候了。

摸索着将床头放的一套圆领袍服套到了身上,散乱的头发也管顾不了那么许多。再次起身,陆晖发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好了很多,至少走起路来,不会再摇摇晃晃的了。

门轴转动的吱吱呀呀声虽然不大,却是让门外的吵闹声瞬间安静了下来,很明显,这场吵闹,便是冲着陆晖来的。

眯了眯眼,陆晖花了一点时间才适应了屋外的光线,还没来得及去看院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便有一道趾高气扬的女声直直的冲了过来。

“哟,陆郎君可算出来了,奴还当陆郎君还要再睡三天呢。”

“碧娘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我家郎君身体还不好。”阿乐跳出来忠心护主,蹬蹬的跑到檐下,关切道:“郎君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

陆晖摆了摆手,眼前这阵势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阿乐这个小毛孩子,吵也吵不得,打也打不得,能做什么用。

“多谢关心,陆某这一觉睡够了,不用再睡了。”回应那碧娘的同时,陆晖也在打量着对方。

那碧娘一身婢女打扮,双丫髻,窄袖杂色襦裙,身形窈窕,杏眼桃腮,长得倒是十分艳丽,只是艳丽之中带着的刻薄相,却是让人十分不舒服。

那碧娘想是骄纵习惯,平素少有人跟她顶嘴,陆晖这么淡淡一句,却是让她一梗,旋即哼了一声:“既然陆郎君醒了,那么还请陆郎君好好管管你这小竖,我家仙师不管俗务,让奴管着这些杂事,奴眼里可容不下手脚不干净的小贼。”

手脚不干净……

记忆中阿乐并没有这样的前科啊?

陆晖还不及问话,叉手站在一侧的阿乐却跳了起来,嚷嚷道:“谁是小贼,我不过去厨房里倾些热水罢了,是你自己叫我劈柴,我说我家郎君醒了,没空替你做,然后你便赖我是小贼,我又不是你家的奴仆,凭什么听你使唤。”

“凭的就是你在这里白吃白喝,让你做点小活计又怎么了。”

碧娘白吃白喝那四个字咬得很重,阿乐兀自跟她吵个不休,陆晖却是如何听不出来,这是在赶人呢。

虽然后世的平等观念依旧影响着陆晖,使他对侍婢身份并没有什么歧视,但是由婢观主,碧娘这么婢女都这样,那被前身舍命救下的所谓“仙师”还指不定有多么骄横呢。

舍命相救,不说报答,人刚刚醒来就要赶出去,饶是陆晖此时无心计较,却也不禁为身体的前任叹了口气。

跟个女人计较没有什么意思,尤其还只是个使女。陆晖朝正插着腰跟碧娘拌嘴的阿乐道:“阿乐进屋来,替我梳洗一番,这几日借了……借了李仙师的地方休憩,正该去多谢主人才是。”

“诺。”

见主人转身进了房间,有了依仗的阿乐得意的朝碧娘做了个鬼脸,跳进了屋子,啪的一声重重把房门关上,只留下个一肚子气无处发作的碧娘站在庭里继续骂骂咧咧。

“收拾一下罢。”

陆晖也不知道屋子里什么东西是自己的,什么东西是屋主的,便指挥着阿乐把行李收拾了下,卷了个不大的包裹,又把自己拾掇了下,才施施然再度出了房间。这个地方左右呆不下去,自己走总好过被人赶走。

“郎君,我们就这么走了?”很明显,阿乐对着在这里的遭遇,还是有些不忿的。

“自然是要做别主人了。”陆晖可不是什么温良恭谦让的人,虽然没打算就着前任救人之事得到什么好处,但是让他就这样受气离开,却也是万万不能的。至少,也要为身体的那位前任赢来一声谢谢,即使对方不会是真心诚意的。

他们主仆在房间里折腾了许久,碧娘在外面骂了一阵也便停了下来,听声气好像是走了,但等推开门时,却发觉她依旧还在庭中站着,一脸严霜,那份趾高气扬的气势却是被打灭了不少。

“阿乐,主院怎么行走。带我去拜谢一番主人。”唐时住宅也好,道观庙宇也罢,都是由一个一个的四合院组成的,陆晖住的这一处是个小小院落,通出去只有一道门。陆晖这般说话,自然是说给碧娘听的。

“陆郎君,我家仙师不见外客,你还是好好休息罢。”

见阿乐背着包裹引着陆晖就要往外走,碧娘这才开口说道。她话是这样说,语气中却是没有半点挽留之意。眼前这一主一仆,虽然听说是救了仙师,但却被送到这里来,这几天府中也没人来探过问过。仙师是何等尊贵身份,只怕早已忘记这档子事了,自己早早打发走也好,免得横生枝节。

“贵观宝地,在下却是住不习惯。”陆晖说道:“阿乐引路,咱们拜谢主人,送上这几日房饭花销,便离开罢。”

还不是为了铜钱。

陆晖语意,只是为着臊一臊那养出这等骄婢的主人,落在碧娘耳中,却是陆晖挟恩图报,想要些钱财谋利。

碧娘在自家主人面前,本来也算得上是说得上话,有些脸面的侍婢,只是这一桩刻薄的本性改不掉,才被打发来这一处小观里做个小小掌事。她本来心气就不顺,陆晖主仆这般作为,更是让她横竖看不顺眼。

快走几步拦住陆晖主仆,碧娘从袖中掏出个腕袋,一脸肉疼的看了又看,最后还是递将出来:“陆郎君既然要走,奴也不拦着,只是我家仙师一不见外客,二来此时也不在观中,这五枚金饼算是酬谢了,只望陆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