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今朝有酒今朝醉(1 / 1)

大唐闻见录 问心剑 5493 字 2014-11-21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胡姬,酒肆,在后世传颂的长安之中,这两桩事务也是重要的组成部分,陆晖放弃赶往群贤坊的行程,踏入此处,一半是为休息,另一半,则源于好奇。

“吃罢。”

锋锐的匕首在正滴着油的羊腿上划过,切下老大一片肉,陆晖拎着一把塞进阿乐的嘴里,好笑的摇了摇头。

方才进食肆时,阿乐就不肯跟他一桌吃饭,好容易按下来了,又只敢抱着胡饼去啃,虽然一对眼珠子都快要落到羊腿上了,却还是不敢伸手去拿肉。

“唔唔唔……。”被陆晖塞了老大一块肉进嘴,阿乐再怎么大口咀嚼也不管用,最终还是靠着店家赠送的酸浆才避免了被噎住的危险。

“郎君。”

小家伙这种哀怨的眼神逗得心情不怎么好的陆晖一笑,把手里切肉的匕首扔给了他:“我不大想吃了,剩下的都给你了。”

“是不是太油腻了,所以郎君不想吃,要不……”阿乐放下手中的胡饼,关心起了陆晖的身体来了:“要不我去让肆主娘子做碗汤中牢丸与郎君。”

“我吃饱了,不要什么牢丸。”汤中牢丸就是后世的水饺,陆晖还真不是身体原因吃不下,而是心理原因:“你只管快些吃,吃好了咱们还要找地方去住下呢。”

穿越这种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不可能冷静的面对。早上陆晖好不容易把思绪稍微整理出了一些头绪,还没来得及自悲自怜,碧娘、韦十八、曹老一个个接连而上,甚至让他去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这般纷繁复杂的状况,也逼着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些什么。

到了现在,威胁和蔑视暂时离他而去,片刻的安宁之中,陆晖的思绪,也终于有了空闲来思考一些似乎带着哲学意味的问题了。

我是谁?

我在这里要做什么,我又能够做些什么?

在这副躯壳之中的,毫无疑问的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陆晖,而这副躯壳,却是不折不扣的的大唐土著,太原阳曲陆家三郎,陆晖陆子吉。

陆子吉今年二十岁,已经获得了乡拔贡生的资格,这次来长安是奉了兄长的命令,来应明法科的科举的,然后在几天前,因为一次自不量力的英雄救美,最终成就了现在的陆晖。

那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身份的清晰,却越发衬映出了目标的茫然,在后世,每个人都有按部就班的生活,而来到千年以前的大唐,发现自己几乎失去了一切外力束缚后,陆晖陷入了茫然。

这副躯壳,或者说身体的前任来长安的目标是为了考科举,可是对于已经换了芯子的陆晖来说,唐代传统士子那些对科举的向往,对他来说,完全为零。

可是,不去考科举又能做什么呢。

现在是大和九年,在位的皇帝李昂在后世被叫做唐文宗,虽然在位期间彻底受制于宦官,文官里牛李党争不断,藩镇也时不时有些小乱。但是总体还算得上是太平,现在离着唐朝覆灭,天下大乱也还有百多年的时间,至少在陆晖活到老死这段时间里,是碰不上的,所以尽可以放心大胆的活着,不用去拉上只队伍为了保命而打仗,然后一不小心当个皇帝一统天下什么的。

虽然没穿越到贞观开元盛世,但是没穿越到大乱之世,似乎也还不错?

陆晖摇头自嘲一笑,挥手招了正在炉前煮酒的胡姬过来,问道:“肆主可有什么好酒。”一醉解千愁,既然想不出什么头绪,还是喝点酒吧。

“小店有蒲桃酒、三勒浆、玄代醇、五云浆、郁金香……”卖酒胡姬身形高挑妖娆,肤色白皙如玉,说得却是一口标准的大唐官话:“郎君想用哪种。”

陆晖哪里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的酒名都是些什么口味,虽然名字都曾经在书上看过,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最保险的蒲桃酒,至少这玩意再难喝也难喝不到哪里去。

红滟滟的蒲桃酒很快就被搬了上来,用个青瓷坛子装着,陆晖给自己倒了杯,味道倒不错,扭头见阿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摇头哈哈一笑:“酒是我的,肉是你的,咱们这叫各取所需。”

陆晖来的这间食肆生意不错,店堂里十几个席位都差不多坐满了,安安静静坐着吃东西的人不多,更多的是呼朋引伴高声谈笑饮酒的,十分热闹,甚至还有个大肚子胡商搬了个羯鼓出来,一对肉鼓鼓的肥手在鼓面上上下翻飞,敲击出节奏明快胡风十足的鼓乐来。

唐人好歌舞,皇帝高兴时都要亲自下场跳上几跳,就更别说寻常市井百姓了,那胡商才敲了几声,就有个小个子一个空翻翻到中央空地上,随着鼓声伸手踢腿的跳了几下,双手平举,脚下腰上用力,像个陀螺一样高速转了起来。食客们也纷纷跟着羯鼓打着拍子,为这小个子喝彩。

“郎君,这人的胡腾舞跳得真好。”阿乐看得也很激动,一边跟着打拍子,一边朝陆晖说道,小小身子还随着鼓乐摇晃着。

这就是胡腾舞了?

对着这些在书上见过名词的事物,陆晖都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暂时忘却了烦扰他的那些心事。

胡腾舞跳完,小个子在食客们的欢呼声中得意洋洋的回了自己座位,已经被调动起兴致的人们没有冷场,立刻就有人不知从哪摸出个琵琶,自弹自唱起来,旁边还有拿筷子敲桌子,临时客串下牙板的。

“长伏气。住在蓬莱山里。绿竹桃花碧溪水。洞中常晚起。闻道君王诏旨。服裹琴书欢喜。得谒金门朝帝陛。不辞千万里。”

唐人日常唱诵,诗章虽然是主力,但是作为小曲的“曲子词”也在市民阶层里有不小的影响力。唱这段的是个六十多岁,须发皆白,做士子打扮的老年人。

“闻道君王诏旨。服裹琴书欢喜。”那唱曲的老人大约是个久试不第求官不得的考生,根据词义本该欢喜两句,却被他唱得相当幽怨。

“得谒金门朝帝陛。不辞千万里。”陆晖喃喃重复了一遍,不过对于这种心态,他还是没法理解,这个时代的很多东西,他可能会适应,但终究还是不会认同理解。

“阿乐啊。”一坛子蒲桃酒在歌舞助兴下,已经被陆晖不知不觉的喝了个底朝天,这个时候蒲桃酒的后劲也慢慢显露了出来,他晃了晃有些沉重的头,问道:“你说长安好还是阳曲好。”

“当然是长安好了。”抱着骨头不肯放过任何一点肉丝的阿乐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

“为什么呢?”

“长安比阳曲大好多,也热闹好多,好吃的也多。”小家伙的思维还是相当简单,不过简单却是有简单的好处:“还有长安人的胡腾舞也比咱们阳曲的胡腾舞跳得好。就是……”

舔了舔嘴唇,阿乐眼中浮现出期待:“就是只有我跟郎君在长安,要是大郎君、大娘子,还有阿耶、瞿叔他们都能一起住到长安来很就好了。”

大郎君大娘子是指陆晖那个远在阳曲老家的便宜大哥和嫂子,阿耶是阿乐的爹,唐人对自己父母的称呼就是阿耶、阿娘,阿乐的父亲是陆家管家执事。

“你这是要把全家都搬过来啊。”童言无忌总是会让人比较开心。

“是啊。”阿乐憧憬着:“郎君考中科举,当了官人,就可以接大郎君来长安啊,我阿耶也就能跟过来了啊。”

“那要是我不去考,咱们带着那些金子回阳曲怎么样。”

“郎君!”阿乐用力叫了一声,一脸的严肃认真:“您怎么可以这样想呢?大郎君为了您上京,可是卖了二十亩地的,您要这样不考就回去,大郎君会伤心的,还有……”

小家伙还有了几下,没有再组织起理由出来,但气势却一点都没弱:“反正郎君你一定要去考试!一定要考上!一定要当官人!”

要死了,怎么连个小家伙都是一脑子官迷。陆晖放弃了跟阿乐沟通,提着酒坛将残酒倒进了酒碗,一口饮尽,挥手又让胡姬上了一坛子酒,这半天时间里他接受的信息和碰到的事情实在太多,还是在酒里面放松一下罢。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也许是受了周围环境和酒精的影响,陆晖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变得大了起来。

这句出自唐末诗人罗隐的遣怀诗还没有写出来。陆晖刚刚吟出,便有好几人齐声鼓掌叫好,刚才唱曲的老士子更是端了酒碗过来敬酒,说什么闻此佳句,当浮三大白。喝完还不肯放过陆晖,非缠着说要听全诗。

这,这算是不经意抄袭么?

陆晖已经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脑没有余力去想这事,拗不过那老士子几番纠缠,又被旁边的食客轮着上来敬了几碗,大着舌头把全诗念了出来。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多愁多恨亦悠悠。说得好,说得好!”老士子哈哈一声大笑,竟然转到了方才跳胡腾舞的中间去了,朝着自己坐的席位喊道:“我说倪善才,此时不拿你那琵琶奏起,更待何时。”

善才是对乐人的一种客气称呼,与那老士子共席的中年人也是士子打扮,想来是朋友之间的玩笑戏谑。

刚才老士子自弹自唱的琵琶在中年人手上拨弹出欢欣愉悦的曲调,拍着羯鼓的胡商也加入了进来,其余食客也跟着打起了节拍,更有卖酒胡姬放了手中酒壶,轻盈跳下场中,随着节拍鼓点,在那老士子身边跳起舞来。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虽然不知道给这首诗配的是什么曲调,但是在听那老士子唱过两遍之后,醉醺醺的陆晖也加入了合唱队列,去他妈的前世今生,去他妈的未来如何,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