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等亦愿为陆兄陈情,请主考宽容。”
以李说为首,人群之中也陆陆续续站出了七八个士子,齐声说道。
不得不说,官二代总还是有些优势的,李说这么横插一杠子出来,竟然也让那几个军士停下了动作,有些犹豫的看向韦从直。
韦从直正处在尴尬境地下不来台,李说这么一闹,虽然话语之中有些落他面子,可好歹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尽管心中还是大恨陆晖,却是也只能板着脸道:“李太府与本官曾为同僚。既然李说你为这狂悖之人求情,那便如此罢了。”说着又命那几名军士退开。
“多谢主考宽容。”李说也长出了一口气,他虽然是基于义愤站出来,心中对韦从直也颇为看不起,但韦从直毕竟是主考,闹太过分了,便是自家父亲大人那里,也不好交差。
陆晖那两下挨得不轻,就着李说的搀扶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低声朝李说道:“多谢李兄。”又朝那几人道了谢。
这李说只是刚刚认识的,根本还算不上什么交情,甚至陆晖对于他的过于热情还有些不习惯,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刚刚认识的人,竟然会在挺身而出帮助自己,而且还是可能会有危险的情况下,因此他这声多谢,着实是说得诚心诚意。
“陆兄……”李说轻叹一声:“过刚易折,陆兄以后还是……”
李说的意思自是劝诫陆晖,以后莫要这么莽撞,可惜的是,他的劝诫,陆晖根本没有听进去,反而朝着转身准备离去韦从直喊道:“学生阳曲陆晖,求问韦主考,学生家解二状如何不中式,请主考当场解惑!”
“你!”
韦从直听着是个什么心态李说不知道,可是李说自己却是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你这刚被打得吐血,现在还要继续逼韦从直,这不是……这不是……
要知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堂堂前相公之子,礼部郎中,可不是个吃素的啊。
已经转身往贡院里头走的韦从直没有回头,这一仗,他算是彻底输了,但如果要跟背后那头阳曲驴继续杠的话,他会输得更惨,两害相权取其轻。
现在这脸面已经算是彻彻底底的丢掉了,再跟陆晖杠着也没意思,反正黜落榜文已下,除非这陆晖有通天的人脉能把这黜落之事闹到朝堂之上,让相公们过问此事,另行下符单召,不然这次明法科的考试,是绝对看不到这人的。
谁叫他韦从直是主考,而这陆晖,只是个无家世背景的小小贡生呢。
韦从直阴沉着脸,无视身后陆晖的声音和围观士子们的议论之声,往安上门方向走去,今天出了个大丑,皇城算是不能呆了,还是告假几日再说罢。
“韦郎中且慢。”
不知是不是出门没有看黄历,韦从直这最后一点小小的算计,也被一道青衣身影给打破了,待得他抬眼看清来人时,脸上的郁闷神色,则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这……”
不仅是韦从直大吃了一惊,就是站在四五丈开外,还依仗的李说扶着站立的陆晖,也有些莫名惊诧,怎么……怎么会是这人……
来人身形挺拔,约莫三十出头,颌下蓄着一丛短须,身着青衣,腰间蹀躞带上还挂了一柄乌木为鞘的长剑,左手按剑,右手平托,掌心里放着两个小小绢轴,却正是陆晖方才拿出来,被韦从直一掌拍开的两份文书。
到大唐不过十天,陆晖认识的官员连上这韦从直也不过三人,可偏生这人陆晖还真认识,不是别人,却是那夜在晋昌坊街上碰到的,令狐楚之子,后来在宣宗朝当国十年,一人之下的令狐绹,令狐八郎。
“韦郎中。”令狐绹微微点头,算是见过礼了:“某方才路过此处,恰逢其会,拾得陆子吉这两份文书,却是好奇得很,这二处,究竟何处不中式,某却是看不出来。”
“中不中式,又与令狐拾遗何干。”
令狐绹此时正任右拾遗,官身虽然只有八品,但拾遗在大唐官员序列之中,可是非常重要的清贵官,有参加朝会的资格。而且更要紧的是,令狐绹之父令狐楚,现正以太常寺卿检校尚书右仆射,尚书省统领六部,却正是他韦从直的顶头上司。
所以面对令狐绹的诘问,韦从直却是不能无视,只**的丢回了一句:“某为今科明法第主考,考生黜落与否,自在与某,却不应在于令狐拾遗罢。”
“这个自然。”对于韦从直**顶回来的话,令狐绹似乎毫不在意,甚至还微微一笑,韦从直对他这番表情却是没什么回应,斜着头道:“那便请令狐拾遗让一让道了。”
令狐绹没有接韦从直的话茬,反而把目光投向了陆晖,朗声道:“韦主考,阳曲陆晖之家解二状,某已仔细看过,并无错漏。某以为以黜落陆子吉,着实不能让人信服。“
“拾遗好闲心,竟为着这么一个无才无行之人而费心,着实令某钦佩。”韦从直明白家解二状这一条上,他是找不到什么便宜了,于是也便扯开话题:“却不知请动拾遗这般费心,却要什么代价。”
韦从直这话是暗指令狐绹收了陆晖的好处,这才来帮他说话的,连消带打倒阴损得很。
令狐绹呵呵一笑,招了陆晖走近身前,持了他手道:“请动某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若有人能如陆子吉一般做得‘得即高歌失即休’之句,某自然不会坐视卑劣之辈污蔑与他,说是什么无才无行之辈,此诗连某家大人亦赞叹不已,韦郎中还道他是无才之辈,那令狐便想问一问了,究竟是何等大才,才堪入郎中法眼。”
“得即高歌失即休?”
又是李说再度跳了出来,兴奋不已:“原来陆兄竟然是作那‘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之人,得与兄一会,真李说之幸也。”
这几日陆晖在自己的小院里闷头读书,却是不知道他醉酒之后,无意中“抄袭”的这首诗竟也替他赢得不少了粉丝,毫无疑问,这李说便是其中一个。
围观士子中,不少人也听说过这首诗,当即便有人在人群中嚷了起来:“陆兄如此诗才,来应明法已是屈才,又何来无才之说。”
这人藏身人群中,说了话也不现身,而一干士子的应和之声却是越来越大,让韦从直即使有心嫉恨,也无法找到源头。
“吾家大人赞赏陆子吉之才,命吾从弟令狐九并同弟子李十六与陆子吉相交,若其当真有无行之举,烦劳韦郎中相告,吾自当禀与大人,请大人做决断。”
唐时所谓的大人,是对父母的尊称,令狐绹这是拉出令狐楚当背书了,堂堂尚书仆射看中的人才,还命子弟与之交游,你韦从直却说他是无才无行之辈,难不成你个六品郎中,竟然要比三品尚书仆射更有识人之明?
“黜落与否,决定权自在韦郎中之手,可弹劾与否,却在于令狐之手。”令狐绹看似笑得人畜无害,出招却是凶狠得紧:“韦郎中且在府上好生休憩,归朝之时,也正好接一接令狐的弹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