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府这一趟，顺利得有些出乎陆晖的想象，半真半假的话不管令狐楚信与不信，但已然使得他表明了态度。而现在这样的态度，对于陆晖来说，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在务本坊的令狐宅邸里，陆晖并没有能够偶遇令狐纬和李商隐，想来他们二人还是常驻在晋昌坊。陆晖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身风尘，还是决定先回家休息一下，然后再去找他们两人并同李说好好聚一聚。出城二十多天，陆晖还是很惦记他们几人的安危的，另外，从他们三人口中，也能够得到不少消息。

骑了李清和送的大宛马赶回了晋昌坊，早一步回来的阿乐和瞿叔已经将屋里院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见陆晖回来，瞿叔上前问了声好，随即又道：“一直忙着洒扫屋子，没来得及买菜蔬，郎君等一等，我去隔壁借些来。”

“不必。”

陆晖把缰绳递给阿乐，叫他去归置马儿：“去胡九娘那里买些胡饼，再打两角酒，一路奔波，你们也都喝些松范一下。”

“是。”瞿叔笑着应了，陆晖这个主家虽不是他跟过的最有钱，却是最和善的，时不时还给些闲钱给他和阿乐打酒买肉：“郎君一路辛苦，再去买些炙羊羔怎么样。”

炙羊羔也是一道美味，奈何陆晖在朱雀大街上见了太多人头，瞿叔一说肉，他下意识就是一阵反胃，摆手道：“你买些跟阿乐吃罢，我用些胡饼也就是了，若有菜蔬，也讨些来，烫了我来吃。”

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炒菜，新鲜蔬菜不是炖，就是放热水里烫下淋写豆酱来吃，倒也符合后世所谓的健康饮食。

主家不吃肉，做下人的又哪好意思自己去买，陆晖虽叫他们自己买来吃，瞿叔还是很守规矩的，从陆晖交给他家用的钱袋里数了足够买酒和胡饼的铜钱，交给阿乐让他去购买，自己则去敲邻居家的门，去借些菜蔬去了。

虽然住到这里的时间不长，但是陆晖的邻里关系处的还是不错的，瞿叔不多时就抱了一堆山薇、崧菜之类的菜蔬回来，钻进灶间整治去了，倒是阿乐，去了许久，却不见回来。

陆晖倒是无可无不可，自己拎了卷书，就着炭火边烤火边看书，瞿叔这边菜蔬都整治好了，还不见阿乐回来，便急着到门上看了几回，还准备自己出去寻，被陆晖制止，说是别等下阿乐回来你又寻不着了，先等着罢。

“郎君。郎君……”

就在瞿叔忍不住到门上看第五次的时候，阿乐的声音终于从门外传了过来，只是他出去时是一个人，回来时……却带着一个人，一个蓬头垢面，看不清面目的人。

“阿乐……”

瞿叔眉头大皱，只是阿乐是随着陆晖从阳曲过来的家生仆役，他年纪虽大些，也不好当着主人的面说他。

“这是？”

陆晖没有在意阿乐突然带来个人回来，只是眼前这人虽然脏得都快看不清面目，胸前的伤口还散发着腐臭气，但总觉得莫名有些熟悉感。

“这是李说李郎君啊！”

阿乐喘着大气，天寒地冻的时间，他却是一头一脸的汗。李说个头不及陆晖，但是也是成年男子，阿乐小小个子，能把他扛回来，实在也是不容易

“辞之？”陆晖一震，手上书卷一丢，骨碌碌在地席上滚开老远，三两步赶上来确认了身份，查看清楚李说的伤情后，也不及去问阿乐到底是从哪里发现的李说，一叠声的吩咐瞿叔去烧热水，阿乐去拿衣物伤药来。

托上回陆晖手上的福，现在小院中的各色伤药不少，内外伤的中成药都有，不用的去请大夫，而李说身上的刀伤……也不大适合。

忙了足足个把时辰，陆晖才把昏迷的李说给安置好，搬到榻上安置好。跟一样累得够呛的瞿叔阿乐一道，把早已凉透的胡饼烤一烤，分着吃掉了，拒绝了阿乐自告奋勇来守着的请求，挥手让他们自去休息。自己则搬了个凭几，把之前没看完的书拣起来，一边看书，一边等着李说苏醒。

虽然没学过医术，但是靠着在后世对某些急救知识的了解，陆晖也能看出李说这是被砍伤后流血不少，加之几天没有好生进食休息导致的虚弱。好在现在天气寒冷，伤口没有化脓，因此也没有炎症引起的并发症，只要好好休息，要熬过来并不难。

只是……

陆晖眼睛虽然盯着书卷，实际却在出神。李说好歹也是六品职事官之子，律院斋郎，在京中士子圈中，不说有名气，只是也混得脸熟，怎会突然变成这般模样。

据说神策军在平定了大明宫中的兵变后，报复性的杀进皇城，以及邻近皇城的某几个坊市，烧杀抢掠……李说莫不是？

陆晖的疑问在屋内点亮油灯没多久后，便得到了回答。李说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在喂完一碗小米粥后，对着陆晖疑惑，这位平素最爱热闹，说话也最多的青年，只给出了一句简短得不能简短的回答：“神策军！杀了我阿耶！烧了我家！”

李说之父李扶官居太府令，是正六品职事官，太府寺辖左右二藏府，主管国家钱谷出纳。这种职位，官虽不高，职责权势却是相当之重。这般官员，不但被神策军所杀，连家都被一把火焚烧了，这到底是偶然，还是……

因李说刚刚苏醒，陆晖没有问太多，只是喂了碗加了安神药材的药水。有什么事情，等到他好一些再说罢。

大乱之后，长安城里的秩序倒是比寻常要好上一些。李说在陆晖这里养伤的几日，也过得相当安宁。陆晖也从李说口里得到了他家遭逢的大变。

原来李扶身为太府令，掌管的是国家钱谷的实际出入，听命于掌着国家财政收入支出的盐铁转运使兼榷茶使的宰相王涯。这般正常的公事隶属关系，在报复心重的宦官看来，李扶便是王涯一党，于是在神策军冲入皇城的屠杀中，李扶成为了特别照顾的重点，至于家中遭受连累……

“斩草除根，不留后患，那帮阉人好狠的手段。”半靠着坐起身的李说狠狠锤了一下地席：“我被砍了一刀，但伤不重，躲在坊外沟里过了一夜，挣扎到晋昌坊，想来找识之和义山。只是山亭那边护卫森严，闲人靠近不得，我这般模样，说话也没人信，还没靠近山亭，就被护卫赶走了，因此也见不到他们二人……还好你回来了，碰到了阿乐。”

“辞之节哀。”陆晖也跟着叹了口气，一日之间家破人亡，陆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言辞来安慰于他了。

“你先在这里好好歇着。”想了一想，陆晖还是决定去找令狐纬和李商隐，不为别的，至少也要让李说尽一尽人子之孝，将他父亲并同家人的尸首安葬，入土为安。

从李说休养的房间里退了出来，陆晖看了看天色，正想叫阿乐陪他去一趟山亭，却不想说曹操曹操就到，虚掩的院门砰的一声被人大力推开，令狐纬拎着袍角，一阵风也似的冲了进来：“子吉，陆子吉，你回来了么，辞之家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