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初三下学期的时候,艾澜已经十五岁了,个子长到一米六五,几乎出落成了一个漂漂亮亮、婷婷玉立的大姑娘,气质优雅,丽压群芳。
同学们不仅公认她是苏州第一模范中学的“校花”,也是一个“才女”。不但学习成绩始终处于年段第一,而且精通琴棋书画,吹的一手动听曲笛,知书达理,温柔大方。
这是令覃海玲骄傲不已的一件事。
漂亮女孩是非也多,校园里面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议论,褒贬不一。
闲言碎语多了,自然就会陆陆续续传到覃海玲的耳根子里。毕竟她承包的小发屋就在女儿读书的学校大门旁边,校园里面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鸡飞狗跳,她是近水楼台,很快就能听到一些响声。
有一阵子,她的心里也不踏实。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切莫受到什么不良影响或者伤害,半途而废,那自己这一辈子的辛苦也太不值得了,更对不起父亲和丈夫的在天之灵。
可是,以她对女儿的了解,艾澜和章夏应该是属于很纯洁的同学友情。只不过因为同桌的缘故,朝夕相处,加上章夏是女儿的学习帮扶对象,较之其他同学,两人走的更近一点罢了。
这些流言蜚语实在可恨!真是吃饱撑的,没事找事,覃海玲气呼呼的想。
一年多来,每逢周末,章夏都会跑到她的家里呆上半天一天。他很喜欢艾澜那园林式的家,两人会在西厢房里一起埋头完成一大堆的家庭作业,修改作文,共同探讨学习中的疑难问题,聊聊感兴趣的话题。
遇上阳光明媚的晴朗天,他俩喜欢在院子里的大柳树下做游戏、猜谜语、下围棋,在凉棚下练毛笔字。章夏的围棋下的不错,毛笔字也大有长进,都是艾澜悉心教的。
此外,俩人时常结伴外出游玩。苏州的好景点都玩遍了,虎丘、留园、观前街和穹窿山都留下了他们欢快的脚印和开心的笑声。
至于章夏头发长了,那每一次在覃海玲的小发屋里都是享受VIP待遇,覃海玲从来不收他的钱。
艾澜也会常常跑到章夏家去。她嘴巴馋,特别爱吃章夏爷爷烧的一手上海好菜,尤其是“八宝鸡”。因为从小到大吃惯了妈妈烧的苏州菜,那只香酥鲜嫩,夹着一丝淡淡辣味的“八宝鸡”特别吊她胃口。
为此,覃海玲也曾经上门学艺,努力尝试着做,但是不管她怎么弄,就是没有章夏爷爷做的好吃。
每门手艺到了每个人的手里,出来的效果都不太一样。
可是这段时间,章夏突然不来她的家了。而且,每天晚上她下班后去教室接女儿,又是女儿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起初,覃海玲没当一回事,以为他们两个又闹别扭了,或者这个男孩家里有什么事,暂时来不了了。直到一个多月过去,她也没有照上章夏一面,不禁心生狐疑。而且,她发现女儿也是整日无精打采的,好像心事重重,不管怎么问她,皆是风平浪静。
这个丫头!好像有心思了?
于是,她想找个时机打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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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中午,罗凤老师来到覃海玲的发屋做个头发。
艾澜看见老师走了进来,脸一下变了色。她低低的喊了一声“罗老师好”,也不多话,低头草草洗了饭碗,赶紧回班去了。
覃海玲一边给罗凤修剪发型,一边漫无目的聊天。
冷不丁的,她突然问:“罗凤,章夏这个孩子最近学习成绩怎么样啊?”
“唉!”罗凤老师叹了口气,无奈的说:“这个孩子本质还是蛮好,为人本分,也挺诚实,就是小学底子没有打好。除了语文成绩不错,其它功课学的特别费劲,成绩忽上忽下,不稳定啊!”
覃海玲说:“是的是的,基础很重要呀!”
“以前我让艾澜跟他结个对子,帮扶一下还能保个中游。最近掉的特别厉害,这次期中考试,他的总分全班倒数第九。照此下去,今年六月中考,他是肯定上不了我们学校的,还不知道会录到哪一所三类高中?真是愁死我了!”
覃海玲惊呆了:“怎么会是这样?小澜最近没有好好的辅导他?”
“师母,读书除了勤奋,还需要一定天分的,如果把一个差生简单交给一个优等生就能解决问题的话,那校园里就不会有落后生了。艾澜够努力了,章夏自己也想学好,但就是上不去。另外,章夏这次没有考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把他们两个拆开来了。”
“什么?这是为啥?”
“师母,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罗凤非常诧异。
“什么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我是一点都不知道。”
“喂呀!师母,你也太迟钝了!或者根本不当回事?你不觉得他俩关系不太正常?走的也太近了,班级里面都在传呢!说章夏晚上放学不回家,跟艾澜一块在教室里谈情说爱,这种状况都一年了。当然,这事怨我,是我太疏忽了!我太年轻,当初看问题简单了,没有想到这么复杂。”
覃海玲生气了:“罗凤,你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个一直都在我的眼皮底下晃悠,我还不知道吗?你是一个人民教师,教书育人,为人师表,怎么也相信那些毫无根据的八卦传闻?”
“师母,我可不是毫无根据。你知道吗?一个多月以前,班上有个男生跑来报告,说艾澜给章夏写了一首情诗。”
“什么?”覃海玲惊的手里的剪刀一抖,“咔嚓”一声剪掉了罗凤一大缕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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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西厢房里,面对着母亲的怒目威逼,大发雷霆,艾澜哭了。
她老老实实的拿出她的那本日记,翻出其中一页,里面录有一首今年冬天写的小诗,短短四行,没有题目:
一叶绿,山花烂漫春雨细。
一叶黄,夏夜清风润荷塘。
一叶红,层林点染秋色浓。
两叶落,冬雪相伴长天阔,默!默!默!
这是一首写景抒情的诗,虽然意境明朗,却也朦胧不清。覃海玲琢磨了好一阵子,横看竖看,也没有看明白,不敢妄下定论。
艾澜坐在母亲面前抽抽嗒嗒哭着,等着妈妈再度兴师问罪。
谁料母亲放下她的日记,再也不发火了,而是拍拍她的脑瓜,和颜悦色的问:“什么时候写的?在哪写的?”
“上次,快要放寒假的时候,学校放三天温书假,我俩去寒山寺游玩,写…的。”
“怎么写的?说来听听。”覃海玲饶有兴趣。
“前一天的晚上,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第二天的上午,我俩兴冲冲的去寒山寺游玩,还在庙里抽到了一根上上签,我就…写了。”艾澜吞吞吐吐。
“怎么被同学知道了?”
“回家以后,我抄…了一张给阿夏,他大大咧咧的,没有收好,被班上的…一个…男生给摸走了,交给了罗老师。”
“原来这么回事?那个男生怎么这么关心章夏?”
艾澜没有吭声。
“我明白了。唉!女孩大了,长相周正一点,就是容易招惹是非。”覃海玲感叹道。
艾澜嘀咕一句:“长得好看又不是我的错。”
“那倒也是。告诉妈妈,你们俩个是不是真的有感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一种。”
“没有的事,那是有人搬弄是非,老师和同学误解了。”艾澜急忙申辩。
“果真?”
“妈妈,你们都不要想歪了,我不是坏女孩。”
覃海玲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坏,但周围的事情复杂,人言可畏。还有,这么一首写景抒情的好诗词,为什么没有题目呀?”
“当时即兴随口吟来,还没…想好。”
覃海玲笑了笑:“其实我很喜欢这首小诗,妈妈给它补个题目,就叫《无题》,如何?”
艾澜想了一下:“嗯…好的。”
“小澜,马上要中考了,好好读书。既然如此,妈妈相信你们,认可你俩是私交最好的同学,但要注意一点影响,保持一定距离,免得别人风言风语,行吧?”
“我知道了。”艾澜点头。
覃海玲又沉思良久,然后问了一句:“你们两个是不是不敢来往了?”
艾澜点了点头:“嗯!罗老师狠狠的批了我们一通,我们有口难辩,干脆不来往了。”
“罗老师是关心你们,没有恶意。难怪这些日子他都不敢上我们家玩了,也没必要这样,小澜,这个周末你叫他过来吃饭吧!”
艾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嗫懦的问道:“妈妈,你想骂他一通?还是揍他一顿?”
“你俩好端端的又没什么,我骂他揍他做什么?再说他又不是我的儿子,我没那个权利。我是要你继续好好辅导他的学习,你要再不帮他,他就彻底完了。”
艾澜听不明白,睁着一双扑朔迷离的大眼睛。
“其实,妈妈很同情他,就只是想帮他一把,没有别的意思。他的爸爸是一位上海老知青,六十年代响应党的号召,小小年纪就奔赴祖国遥远的西北边陲,扎根新疆这么多年。如今已在那里成家立业,落地生根,自己思恋故土,回不来了,想送儿子回来,这是人之常情。”
“妈妈真有爱心!”
“唉!现在像章夏这样的孩子,社会上都叫他们‘小新疆’,怎么听着都是带有一点歧视眼光。其实他的本质不坏,去年我发阑尾炎的那个晚上,我就看出来了,挺好的一个男孩子。你就叫他来吧!我会跟他好好谈谈,听了妈妈的话,你们两个就会正确处理此事,保持一份同学友情,不会误入歧途”。
“谢谢妈妈!”艾澜破涕为笑,悬着的那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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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一切变故,皆开始于初中毕业后的暑假。
2000年7月初的一天傍晚,“神仙李”心急火燎的打来电话,希望表妹助他一臂之力,前往苏州乡下的烟溪村,帮忙管理他的那家小制药厂,救一阵子的火。
原来,这些年来,随着“神仙李”的名气越来越大,找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多,烟溪村的诊所生意日益红火,患者看病皆需提前一个多月预约。为此,他还陆续收了几个苏州医学院毕业的学生为徒,帮他接待简单病患。
病患多了,药材的使用量也越来越大了。
为了保证药品质量,降低经营成本,他的药材绝大部分是自产的。前年,他在村里投资建了一个小制药厂,跟农户们签了种植合同,委托他最信任的一个堂弟管理药厂的日常事务。
哪知上个星期,他的堂弟在田间检查草药生长状况的时候,不慎跌了一跤,扭伤了腰,至少需要卧床休息两个多月。药厂因此无人管理,生产陷于停顿,而诊所的药材储备有限,眼看就要断了粮草。
虽然药厂和鸢尾医院都在一个村子里,但“神仙李”每日忙于接诊,分身乏术,无法直接管理药厂运转。人命关天,刻不容缓,他只好打电话找覃海玲帮忙。
覃海玲痛快答应了,这家小制药厂她曾去过几次,熟悉管理流程,感觉不是太难。眼下,中考已经尘埃落定,女儿成绩拔尖,顺利升入苏州第一模范中学高中学部,她也轻松多了。加上学校刚刚放了暑假,她的发屋生意大为清淡,一天下来剪不了几个人的脑袋,不如干脆关门休息,等到9月1日学校开学再行恢复营业。
除此之外,她也想带女儿去乡下走一走,呼吸一点新鲜空气,释放一下备战中考所带来的沉重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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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覃海玲就准备好了两大袋的生活必需用品,艾澜整理好了书包。俩人计划明日一早乘坐郊区班车,马不停蹄赶往乡下。
“妈妈,我想跟章夏打一个电话。”
“打吧!”
艾澜拿起客厅电话,拨了号码,电话很快通了:“喂!是爷爷吗?您好!我是阿澜,阿夏在吗?”
章夏这次中考成绩不甚理想,但是比罗老师预想的好,进了一所二类高中。尽管如此,他的情绪依然低落,整日郁郁寡欢,也不愿见艾澜,自己关自己的禁闭。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今年暑假他不肯回新疆,觉得无颜去见父母。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他的声音:“阿澜。”
“阿夏,你听我说,明天我要跟妈妈去乡下,有很重要的事,可能要到开学之前才会回来。真的不好意思,我俩定的暑期读书计划只能停了,以后再找时间补上,好吗?”
“那…没有关系,好吧!”
“你愿意跟我们一块去吗?乡下好玩的很,把爷爷也捎上。”
“我走不开,爷爷病了,我的爸爸昨晚赶回来了,刚才接你电话的是我的爸爸。”
“啊?是吗?你爸爸回来了?爷爷生什么病?去看医生了吗?”
“没事,你放心的去吧!不用担心。”“趴嗒”一声,章夏匆忙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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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约一个小时,门铃响了,覃海玲到院子里开门,然后喊了一声:“小澜,章夏来啦!”
艾澜跑到门口一看,只见昏暗的路灯下,章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站在门外,看来走的很急。天气炎热,他只穿着一条西装短裤,脚上一双米色凉鞋,一件白色短袖汗衫**的,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塑料袋。
“阿姨,阿澜,我爸爸从新疆带来一些苹果。苏州没有这种苹果,很好吃的,你们拿着路上吃吧!”
说完,他将手里拎的袋子往前一递。
覃海玲没有动:“章夏,这么晚了,你还专门送苹果来,阿姨怎么好意思收?”
艾澜伸手接了过来:“阿夏,进来坐一会吧!凉快凉快。”
“不了,爷爷明天要去住院,我和爸爸一早就要送去,我就没法送你们了。天很晚了,阿姨,阿澜,你们早点休息,再见!”
章夏挥了挥手,转身匆匆走了,削瘦结实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街浓浓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