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江上船歌(1 / 1)

一夜过去,凉爽的雨依旧淅淅沥沥下着……

那匆匆行走的岁月脚步,已经悄然踏入2001年的深秋10月。

天蒙蒙亮,一辆警车悄无声息的驶出了县城东郊的看守所,过大街,穿小巷,出了城关,进入崇山峻岭,沿着成昆铁路旁的崎岖公路不紧不慢开着……

约摸一个小时以后,警车驶入了江边乡,在金沙江畔的一个客运码头嘎然停下。

这是一座极其简陋的小码头。码头四周没有围墙,没有遮风避雨的候船大厅,没有一个售票窗口,甚至没有一个工作人员,只有一个篮球场般大的破旧水泥平台,光秃秃的卧在一望无际的江岸。

码头两旁靠着几艘小船,有机帆船、木船和小渔舟。

三、四个乡民戴着大的竹编斗笠,顶着瑟瑟风雨,脚边堆放着自己的行囊,时时眺望着雾气缭绕的江面,在小码头上焦急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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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突突突……”

大约一刻钟后,远处传来一阵柴油机的沉闷声响,只见迷蒙细雨之中,一艘小型木船徐徐驶来……

等候的人脸上纷纷露出喜色,立刻肩挑背扛起了大包小袋。

几分钟后,马达声止,小船横着缓缓靠近码头。

一个苗条清秀的船家女孩从机舱里一头钻了出来。她的个子不高,大概一米六0左右,身上裹着一件红色塑料雨衣,头上戴着一顶大的斗笠,漂亮的瓜子脸,肤色白里透红,头发自然盘在脑后,两只耳垂各挂着一圈大大的银饰耳环。

只见她一弯腰,从船头捡起了一根粗的缆绳,缆绳一头钉在船上,另外一头系成一个脸盆大小的圈圈。姑娘将那圈圈抓在手里,习惯性的抖落两下,然后盯着码头边上一根直立着的矮小铁桩,熟练扭动了几下浑圆的身躯,“嗨”的大喝一声,手里的绳圈圈立刻飞了出去,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啪”的一声,落地之后稳稳当当的套住了铁桩。

“砰”的一声微响,木船终于靠上码头,随着江水不停起伏荡漾,船身止不住的摇晃起来。姑娘迎着斜风细雨,两腿叉开撑住船帮,死死拉住绳子,努力保持船的平稳,然后尖着嗓子高喊一声:“去镜湖的,上船!”

乘客们都忙不迭的排队上船。

这时,那辆警车车门一开,跳下来了两名警察。一个年过半百,个子不高,身体粗壮,两鬓皆已斑白,肩上两杠两星。一个二十多岁,中等个儿,皮肤黝黑,肩上一杠一星。

他俩从警车上带下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又高又瘦,穿着一身灰布囚服,戴着一顶黄色帽子。他的双手自然弯曲向前,相合而握,一件单衣搭在上面。借着大风刮过,单衣偶尔飘散起来,可以看到手腕上的一副冰冷手铐。

两名警察各自拎上一个背包,告别司机,一左一右夹着章夏,迎着斜风细雨向小木船走去。

警车开走了。

这是一次押解行动,他们将负责把章夏送往劳改农场。

“赵大叔,尚警官,又送人啦?!”船家姑娘眉开眼笑。

“花妹,我们又见面了,今天真准点啊!明天早晨我们还是坐你的船回来。”年纪大的赵警官是这次押解行动的负责人。

“好嘞!快上来吧!少淋点雨。啊哟!这次带了一个白面小娃?”花妹的眼睛立刻瞪的似铜铃一般的大。

章夏瞄了一眼那个叫花妹的姑娘,四目相遇,他的心里“咯噔”一下:都说云雾山中出美女,真是一点不假,这个女孩真水灵啊!不施脂粉,装束简朴,两只眼睛似清泉一般的温柔明亮。

他踉踉跄跄的踩上船头。因为船体还在微微晃动,他的脚后跟一下子没有站稳,往后一仰,差点摔倒,被花妹飞起一脚给架住了。

年青的尚警官赶紧一把抓住了他:“小心。”

“真笨!”花妹嘴里嘟哝一句,一个箭步跳上码头,从铁桩上取下缆绳。

章夏低头躬腰钻进船舱,发现两头竟然是通透的,里面非常狭小。船舱的中间是一条细的过道,两边各有一排排横着的座位,每排座位两个位置,粗略一算,船内也只能坐十几个人。尽管如此,还有几个座位依然空着。

看来,这深秋的风雨阻挡了不少人出行的脚步。

“开船!”花妹在外面大叫了一声。

“噗”的一声,船尾小机舱里,一个中年汉子将嘴里冒火的烟屁股一口吐出窗外。他迅速的启动马达,手里稳稳地掌着方向舵,目光直直穿过船舱,盯着船头前方那一片的宽阔水域,开始全神贯注驾驶这条小船。

“突突突突……”木船缓缓离开码头,顺江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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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票。”花妹一头钻进船舱,揭下斗笠,脱掉那件红色雨衣挂上舱壁,露出一身淡泊素雅的蜡染青花土布衣裙。

原来她是一个少数民族女孩!

刚上船的人们忙着掏钱。别的乘客给钱就完事了,赵警官付了钱,花妹给他几张票据,以做公务报销之用。

卖完了票,无所事事的花妹一屁股坐在章夏面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眉头紧锁,目光率直火辣,脸上还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章夏赶紧埋下了头。

“干什么坏事了?娃儿。”花妹好奇的问。

章夏一动不动,船上的人都看着他。

“老实交代。”花妹一拳砸在章夏的肩膀上,柳眉倒竖:“敢做又不敢说,坏蛋!”

“谁是坏蛋?我是好人。”章夏猛的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回答:“我…我是被欺骗的,被…被逼迫的。”

“哟嗬!还挺顽固。我在这条船上风里来雨里去,经常遇到警察叔叔押解你这号人,个个都是泼皮无赖,干尽了伤天害理的坏事,没有一个肯认帐的,还会鸣冤叫屈。你要再敢嘴硬,中午我不给你饭吃,反正白花花的大米喂了你这号人,不如拿去喂猪。”

“你敢侮辱我的人格?哎哟!”章夏一下站了起来,气乎乎的,结果脑袋碰到舱顶,痛的呲牙咧嘴。

赵警官就坐在旁边,他一把将章夏按了下来,呵斥:“老实一点!不要乱动。”

章夏涨红了脸:“班长,她…她…不说人话。”

“谁不讲人话啦?你这个大坏蛋。”花妹跳起脚来,准备撒泼。

“好了好了,花妹,你也少说两句。”赵警官朝花妹摆了摆手。

花妹不做声了,狠狠瞪了章夏一眼,转身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过了一阵,雨,停了,风,轻了,舱外云开雾散,露出了蓝蓝的天空……

尚警官换了一个座位,挨着花妹坐下:“妹子,啥子时候来趟县城玩吧!我请你看电影。”

“就我们俩个吗?”花妹瞟了尚警官一眼。

“我俩刚好,人多了没意思。”

“我爱热闹,要不,叫赵大叔一块参加。”

赵警官一听,笑着连忙摆手,话里有音的说:“你们年青人谈情说爱的,我这个老头子掺和什么?不去不去。”

“赵大叔,这话我不爱听,谁跟他谈情说爱了,自作多情,您老不要乱贴标签。”花妹很不高兴。

“人家赵大叔是一片子好心嘛!”尚警官笑着说。

“谢谢!小妹高攀不上,而且生意忙得很嘞!没空。”花妹说完,起身走到船头坐下。

尚警官讨了个没趣,干脆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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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沿着金沙江继续顺流而下。

江的两岸皆是高耸入云的陡峭青山,一座座的山崖如刀削斧砍一般的锋利,面目狰狞可怖。此刻虽是深秋时节,山上草木依旧十分茂盛,郁郁葱葱,青翠空灵。一团团的云雾在半山腰飘浮缭绕,似虚无飘渺的袅袅青烟,令人赏心悦目,如坠五里雾中……

透过船舱窗口,章夏望着外面那如诗如画的雨后山川河流,心里隐隐疼痛。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艾澜要是也在这条船上,她一定能吟出一首绝美好诗。

也不知道现在她在干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唉!自己已经是阶下囚,艾澜若知道了,还不…算了算了,不想这些。

突然,坐在船头的花妹亮开了嗓子,面向青山绿水,以嘹亮尖细的清脆音调,自编自唱,放飞了一首地地道道的云南船歌:

哟啰嗦嘿

船过江滩唱支歌

山上阿哥听仔细

阿妹相思坐船头

盼着阿哥早开口

林间百鸟在偷看

江里鱼群来作证

阿妹敬上一杯酒

就等阿哥来牵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