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劳改农场位于滇东北的大山深处,金沙江畔,江的对岸是川西南的凉山彝族自治州。
这里地处云贵高原,属于云南昭通地区,地理位置非常偏僻。
极目四望,方圆四周皆是一大片的连绵群山,原始森林广袤无边。由于不通火车,靠一条曲曲弯弯的长途盘山公路与大山外面的世界相通,其次就是金沙江的迢迢水道。
除了当地山民,外人极少来到这里。因为这里极易迷途,极易被困死在茫茫的原始丛林里,所以,犯人放在这里无路可逃。加之自然资源丰富,土地肥沃,气候温润,特别适合发展农业,这是镜湖劳改农场安置在这里的重要原因之一。
山里还有一个高原湖泊,面积不大,但是湖水清绿,景色迷人,就像一面镜子,地理位置标名“镜湖”,镜湖农场因此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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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的傍晚,花妹背着一个大的书包,里面装着课本纸笔,匆匆来到镜湖劳改农场第五分场的苹果园。
章夏被分配在这里种植苹果。
这个果园占地1000多亩,种植的是云南最著名的“昭通苹果”。
昭通苹果原产美国,1910年由日本引入中国大连,1940年栽培到了昭通。在当地独一无二的气候影响下,它结出的果实皮质黄绿,成熟之后呈金黄色,肉质细腻,味道香甜,堪称中国“苹果之王”。
花妹办过探监手续之后,在一名管教干部带领下,在果园里找到了正与其他犯人一起干活的章夏。他正满头大汗挥舞一把钯子,在给一棵果树锄草松土。他的上身仅仅穿着一件衬衣,高高挽着袖子,一件囚衣外套挂在树上。
“章夏。”管教干部远远喊了一声。
“到!”章夏立刻丢下工具,赶紧立正,身体挺的笔直。
“过来,你女朋友来看你了,给你十分钟的时间。”管教干部挥了挥手,转身走到一边去了。
章夏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犹犹豫豫走了过来,头上冒着腾腾热气:“花妹,你好。”
花妹笑了:“劳动态度不错,是要好好改造自己,争取早日减刑回家。”
“我还不满十八周岁,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女朋友?”章夏嘴里嘀咕,心里不太高兴。
“你别自作多情,我不这样登记,根本没有资格进来。这是劳改农场,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的,你明白吗?”花妹大大咧咧的说。
“你…可以说是我的姐姐。”
“你有我这样子的苗族姐姐吗?”花妹笑了。
“噢!这样子啊!”章夏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放心,以后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看,这是你的书包,里面还有书本钢笔,自己检查一下,看看还缺什么,下次我再给你带来。”
章夏从花妹的手里接过书包,打开翻看一阵,然后挠了挠头,有点为难的说:“好像…还差一本中国地理。”
“不是好像,而是根本没有,书店目前正缺货呢!我已经登记了,交了书款,货到之日店里通知我去领书,我再给你送来。”
“谢谢!怎么还有一瓶胃药?”
章夏从书包里面掏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小药瓶子,仔细看着。
“给你买的。”花妹两手往后一背,胸脯一挺,笑眯眯的。
“什么?我又没有胃病。”
“啊?!”
花妹看着章夏好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好呀!这个死赵大叔,他敢骗我,看我下次怎么整他。”
“谢谢花妹!赵警官只是开了一个小玩笑,他人很好,你别怪他。另外,那个…我…我身上暂时没有钱给你。”章夏有点尴尬。
“知道,我先记账,以后一块清算,反正你也逃不出去。”花妹呵呵的笑。
“是的,是的。”章夏立刻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好吧!天快黑啦!我要赶回船上做晚饭了,从你这里走到江边码头要一个小时呢!章夏,赶紧穿上外套,小心回汗着凉,再见!”
两人握手道别。
从那以后,花妹便隔三叉五的来看章夏,每次都会带来一些书籍、水果和日常的生活用品,有时也会将自己做的苗族特色美味佳肴,比如小黒药鸡、酸汤鱼什么的,装在一个不锈钢的保温饭盒里面专门送来,让章夏品尝她的一番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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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湖劳改农场给章夏安排了一个学习辅导老师~吕红霞。
她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知识女性,国内一所著名师范大学毕业,本科学历,高级教师职称。
吕红霞以前在一所县级普通中学任副校长。前年九月,在学校组织的一次教师节联欢晚会上,因为学校礼堂电线严重老化,引发特大火灾,造成烧死一人、烧伤多人的惨剧。她作为这一活动的直接责任领导,不但被开除了党籍、公职,并以渎职罪被人民法院依法判处有期徒刑5年,发往镜湖劳改农场服刑。
在镜湖农场里,她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我是来赎罪的。”
章夏到来以后,积极要求学习高中基础课程,这就给了吕红霞重新执掌教鞭的一次机会。镜湖劳改农场为了鼓励服刑人员努力学习科技文化知识,积极提高自身素质,将章夏列为了一个工作重点,专门将吕红霞从制种分场调到第五分场的苹果园,一边参加劳动,一边兼任章夏的学习辅导老师。
两年以后,章夏学完全部高中课程,吕红霞也提前一年刑满释放。
临走之时,吕红霞鼓励她的这个特殊学生继续好好学习,将来做一个有益于国家和社会的栋梁之才。
章夏泪流满面,跪谢恩师。
在这之前,吕红霞曾经多次上书国家有关主管部门,呼吁重视“两劳人员”在高墙内的学历教育,为了他们今后步出监狱,走向社会创造可持续的生存条件。
她的这一努力有了良好回音。2004年,在省监狱管理局和教委的牵线搭桥下,云南一所知名农业大学在镜湖劳改农场开了一个函授大专班~果树栽培专业,学制三年。学校通过国家成人高考,一共招了17名上线考生,章夏以总分第一名的成绩光荣入学。
2005年9月,章夏被省监狱管理局评为“自学成才先进标兵”,获得减刑1年。次年12月,又因劳动改造期间表现优异,被镜湖劳改农场树为2006年度“种植能手”,再度减刑1年。
屈指算来,他在镜湖劳改农场的服刑生活已经进入第6个年头了。自被捕之日起计算,九年刑期,减刑两年,眼下仅仅剩下五个多月的时间。也就是说,2007年的夏天,对于24岁的章夏来说将是双喜临门的一年:大专毕业,刑满释放,迎接他的将是一个崭新的生活。
这六年里,父母和姐姐每年都会来探两次监。他的每一点进步,他的每一次减刑,都让他们激动不已,他们正在等待他的平安归去。
兴奋之余,章夏心里惴惴不安。花妹对他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这个25岁的苗族船家姑娘,真正打心眼里喜欢他了。她有几次话到嘴边,都让章夏心慌意乱的给叉开了。她的朴实,她的真诚,她的野性十足、敢爱敢恨的山里妹子脾气,都让章夏坐卧不宁,惶恐不已……
在章夏的心里,始终只把花妹认做一个知心姐姐,虽然他也很喜欢她。
几年时间来来往往,日久生情,这个苗家姑娘又不听劝,固执己见。如此下去,不但她会越陷越深,无可救药,自己也会抵御不住,最终失弃底线。
可是,自己身在高墙之内,无处躲藏,花妹却有很多机会主动进攻,令他难以招架。
章夏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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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艾澜在大洋彼岸的纽约,日日夜夜,一如既往牵挂着下落不明的章夏之时,在祖国云贵高原的崇山峻岭里,在一个劳改农场的偏僻角落里,章夏无时不刻也在思念着她。
艾澜不知他的下落,是死是活?他亦不知艾澜过的怎样?如今身在何处?
不知有多少次,章夏前往场部办事,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每每看见一台电话机的时候,他都极其渴望向管教干部申请一次机会,拿起听筒,给远在苏州的覃阿姨家里打一个电话,询问一下艾澜近况。她一定是上大学了,而且快毕业了,凭着她的优异成绩,应该不是北大就是清华。
他多么想聆听艾澜那轻灵悦耳的笑声,跟她诉说长久分别之苦。可是,一旦清醒过来,想到自己乃是一个戴罪之身,一个正在高墙内服刑的毒贩,当年同桌的两个人,如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的心里那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热激情,立刻就彻底熄灭了。
不论春夏秋冬,每每遇到晴朗夜晚,监狱吹过了熄灯号,章夏躺在床上都是辗转难眠。他睁着一双大眼睛,目光穿过床头斜上方的小玻璃窗,穿过一根根禁固铁窗的钢筋栏杆,寻觅天上那一轮变幻莫测的月亮……
不知多少夜晚?在时光静谧无声的流逝中,月儿弯了又圆了,圆了又弯了。有时,月亮很远很小,朦朦胧胧,像缀在天边的一颗星星;有时,月亮很近很大,默默停在他的头顶,他能清清楚楚的看见上面的大片荒原、干涸的河床和一座座的蓝色山峰……
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
依稀看到你的模样
那层幽蓝幽蓝的眼神
充满神秘充满幻想
一种爽爽朗朗的心情
所有烦恼此刻全遗忘
只想只想在你耳边唱
唱出心中对你的向往
古老的传说
今日的承诺
美好的感觉永不停地闪烁
你像那天上月亮
停泊在水的中央
永远停在我的心上
你像那天上月亮
你不会随波流淌
永远靠近我的身旁
……
阿澜!《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多么好听的一首歌!不知不觉之中,我俩都长大了,你还好吗?
以前,我俩曾经拥有一份最纯真的同学友情,今后,我能牵着你的小手,共同度过这一辈子的人生时光吗?
我一定好好的劳动改造,重新塑造一个新的自我。阿澜,等我出狱以后,我能去找你吗?你会认我这个不争气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