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顾正阳拉住的男人上下打量着他,估计是他也很少有机会在别人面前卖弄自己的学识,所以兴致勃勃的对顾正阳解说到:“我跟你说啊,这玉郎中可不得了,他的真名叫玉兰生,据说他出生的时候,济南府方圆百里的兰花全都盛开了,香气冲天,人家都说这是天降异象,他将来必定出将入相呢!”
顾正阳笑了笑,这不过是普通人的迷信,他不怎么信这个,不过他倒是注意到一点,冲那男子问到:“你说玉兰……郎中,是济南人?”
“是啊。”那男子似乎很自豪的说到:“玉郎中从小就师从大名鼎鼎的大儒王幾道王老先生学文,可谓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去年他参加科举,一路抡元,是咱们大梁朝有史以来第一个三元魁首呢。”
顾正阳这次才暗自咂了咂舌,三元魁首,那可真正称得上是博学多才了,就连比北梁多了两百多年历史的陈朝,至今也只出过一个三元魁首,那还是陈朝没被赶过江南之前的事了。
怪不得这家伙如此受欢迎,长得又帅,还有文采,看样子身世也不差,这样的金龟婿,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那男子看顾正阳默然不语,还以为他是被玉兰生的优秀给震到了,心里很是得意,玉郎中此时在北梁的地位就仿佛是梁人心里的支柱,巴不得更多人跟着他们一起来膜拜,于是他扯扯顾正阳的衣袖,悄悄摸摸的说到:“我跟你说啊,还有一件事,不说你根本就不知道。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沁阳公主,你知道吧?其实一开始皇上是想把沁阳公主许配给玉郎中的,可玉郎中说功业未成,不敢谈婚论嫁,所以他向皇上讨了个差事,单人匹马去到西凉,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说退西凉数十万大军,皇上大喜,承诺一但他回朝,就封他为礼部右侍郎,太子少保,这可是咱们大梁朝一百多年来升官升得最快的一位了!”
说完他又摇摇头,似乎很惋惜的说到:“只是可惜了沁阳公主不知怎么跟一个陈人扯上了关系,玉郎中从西凉回来,却没想到晚了一步,这驸马的位置,生生就被别人夺了去呀!”
这家伙倒是能扯,又从玉兰生扯到了沁阳公主身上,不过这个消息却正好是目前顾正阳最关心的,于是他装作单纯的好奇问到:“那照你这么说,这沁阳公主原本应该是玉郎中的未婚妻?是哪个陈人这么厉害,居然能把玉郎中的女人都抢走?”
“也说不上是抢走。”那男子今天很是过了一把八卦当的瘾,几乎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抖落出来:“听说那个陈人也是个好汉,单枪匹马冲进沁阳城里,烧了我军的粮草,又挟持了沁阳公主,逃进邙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抓住,而咱们公主就是在山里和他发生了感情,两人据说已经那个,那个了,你懂得!”
说完他****的挑了挑眉毛,样子说不出的猥琐。
顾正阳装作附和的笑笑,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投向了正从面前走过的玉兰生,他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或许能通过这位前途无量的玉郎中,见到那个身份始终神神秘秘的“南陈来的男人”。
待到玉兰生骑着他那匹洁白无瑕的龙驹从长街走过,街上的人群这才慢慢的散去,而顾正阳则悄悄跟在了他身后,一直随他来到了玉家的府邸。
玉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家大业大,整座宅子看起来和周围的民房一样普普通通,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多了几进房间,里面的环境也更优雅一些罢了,看起来那玉兰生虽然在街上显得如此骚包,可私底下却是一个很低调的人,即将成为朝廷的三品大员,却还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他的性格,也不知是谨慎还是做作。
顾正阳没有那么多顾忌,待到玉兰生下了马,正要跨进门口之时,突然从身后跑了出来,边跑边高声招呼到:“玉郎中,请等一等。”
玉兰生转过头来,隽秀的脸上露出一丝迷惑,不能不说,作为一个男子来说,他生得实在是得天独厚,就算表情迷茫时,看起来依然不减风采。
可惜顾正阳没有那方面的癖好,本人也是牛嚼牡丹不懂欣赏的类型,并没有因为他的绝世风姿而倾倒,只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的身边,笑嘻嘻的说到:“玉郎中,在下江南吴慈仁,特地来投靠玉郎中,不知道郎中肯不肯收下我这个门客?”
“门客?”玉兰生惊讶的扬了扬眉头,不过立刻转化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翘着嘴说到:“有意思,你是说,你是专程从江南来投奔我的?”
“对。”顾正阳信口雌黄的说到:“玉郎中风姿绰约,声名远扬,在下虽然生在江南,可也心有向往,于是专程渡江而来,希望能在玉郎中的府中谋得一席之位,为郎中分忧解难。”
玉兰生嘴角浮出一丝好看的笑容,对顾正阳说到:“区区薄命,怎当得起阁下谬赞,既然阁下看得起我玉某人,不如我们进屋去详谈吧。”
于是两人相携走入府内。
不得不说,玉兰生此人的确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不仅谈吐优雅得体,态度也使人如春风拂面,倍感亲切,短短几步路的时间,他便已经和顾正阳称兄道弟起来,那亲热的应对,就算是抱着别样心思前来的顾正阳也不得不暗赞他是一个极佳的做朋友的人选。
跨入大厅,两人分宾主坐下,玉兰生令人端来茶水,然后举杯对顾正阳说到:“吴兄不远千里来投,愚兄自然是喜不自禁,可愚兄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礼部郎中,不知何德何能,能得到吴兄的青睐?”
顾正阳端起茶杯,还了一礼,道:“玉兄出身名门,有管仲、张良之才,又有苏秦、张仪之舌,只身奔赴西凉,劝退数十万大军,如此人才,世所罕见,在下偶尔得闻,顿觉钦佩,说句玉兄别见怪的话,小弟在私下里,已经把玉兄引为生平第一知己,总觉得做人只有做的如玉兄这般轰轰烈烈,那才算得上是不枉来这世上走一回啊!”
顾正阳久在南京城的游侠儿之中厮混,谈吐间早已经染上了游侠儿特有的那种豪气,极具煽动力,虽然短短几句话,却已经说得玉兰生连连点头,心血澎湃。
玉兰生也发现他的谈吐不俗,虽然看模样是个游侠儿的打扮,可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种良好的教养,于是很有兴致的冲他问到:“我看吴兄也是器宇轩昂,不知道吴兄是出自江南哪家名门之后?”
顾正阳愣了一下,掩饰般笑笑道:“哪有什么名门之后,在下不过是南京城一个无名小卒,自小就跟着一帮游侠儿兄弟厮混,学了一点儿门道,称不上什么器宇轩昂。”
玉兰生似乎很是理解的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正要向顾正阳敬茶,影墙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对他说到:“大人,有点儿事您过来看看。”
玉兰生抱歉的冲顾正阳笑了笑,顾正阳也大方的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他起身踱进了后方的厢房之中。
一进房门,立刻有一个师爷模样打扮的中年男子凑了过来,拿出一张纸递给玉兰生,同时压低声音说到:“查出来了,此人叫顾正阳,是陈朝礼部右侍郎顾铭义的二儿子,也是金陵游侠儿的几个首领之一。”
“哦?”玉兰生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手中的资料,还有心情开了句玩笑:“他老子也是礼部右侍郎?”
那中年师爷似乎是想起玉兰生即将升任礼部右侍郎的事,顿时觉得颇有意思,莞尔一笑。
玉兰生也是拿着纸张笑了两声,然后对那师爷说到:“你觉得他故意来接近我是有什么目的?”
那师爷摇摇头到:“不知道,不过我想他跑到江北来,一定跟他的大哥有关。”
“他的大哥?”玉兰生看了看手里的资料,脸色忽然变得阴沉起来,面无表情的说到:“他大哥就是那个顾正武?”
“是。”师爷点点头。
玉兰生的肩膀忽然抽动了两下,好似在冷笑,可是他的眼中一片冰寒,看不出任何感情:“很好,既然他想要利用我,那我就陪他好好玩玩。”
又交代了那师爷几句,玉兰生这才把那张纸递回去,然后背负着双手走出了厢房。再次出现在顾正阳面前时,他的表情和先前一样的热忱,看不出有半点儿异样。
顾正阳见他面满春风的走回来,也不多话,对他拱拱手道:“在下想在玉郎中府中讨口饭吃,却不知道玉郎中究竟意下如何?”
玉兰生上前热情的握住他的手道:“能得吴兄这样的好手相助,愚兄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就是不知道吴兄擅长些什么,愚兄好做出相应的安排。”
顾正阳考虑了一下,回到:“在下自幼混迹于游侠儿之中,最擅长的就是打探消息,收集情报,如果玉兄觉得在下能帮上忙,赴汤蹈火,在下也在所不辞!”
玉兰生频频点头到:“好,甚好,吴兄擅长的,正是愚兄所急需的,如今愚兄就有一件要事,想请吴兄帮忙,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请讲。”顾正阳没想到他居然真的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不过话已经说出口,由不得他在反悔了,正好他也想听听,这个被梁衍帝誉为“三十年之宰相”的大才,到底要他做些什么。
那玉兰生见他同意,立刻高兴的举起茶杯敬了他一杯,这才说到:“正好吴兄来自江南,愚兄这里想请吴兄回一趟江南,替我散播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顾正阳扬了扬眉头。
“关于南陈均州牙门中郎将顾正武的消息。”玉兰生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地留意了一下顾正阳的神色,果然,虽然顾正阳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还是被他察觉到一丝情绪的波动,他心底暗暗冷笑,没有揭穿,而是煞有介事的说到:“那顾正武挟持了我大梁的沁阳公主,却又和她生出感情上的纠葛,如今皇上想要招他入赘,他却犹豫不决,我想请吴兄回一趟江南,将他即将成为梁朝驸马的消息散播出去,如此一来,便断了他的后路,他也无需再蛇鼠两端,让皇上和公主为此事平添苦恼了。”
“轰”一声,顾正阳的脑子差点儿没炸开,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大哥真的进了宫,还要做梁朝的驸马了!
虽然他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多想,可身体的反应还是出卖了他,那拳头上一股股暴露的青筋,将他此时的激荡心情表露的一览无余,落到玉兰生的眼里,玉兰生差点儿笑出来,想当细作,看来这位顾二少爷还是嫩了点啊。
顾正阳倒没发现玉兰生已经识穿了他,在好不容易将心情平复下去之后,他挠了挠头,试图掩饰先前的失态,于是故作为难的说到:“在下好不容易才来到江北,如今又要回去,是不是,是不是有点儿不妥?”
“有何不妥?”玉兰生装作诧异的问到:“莫非吴兄有何顾虑?”
顾正阳苦笑到:“倒是没有什么顾虑,只是实不相瞒,在下在江南得罪了一些人,如果再回去,恐怕是凶多吉少,玉兄这次的任务,其实也很简单,何不随便找几个人去做就是了?”
玉兰生摇了摇头,忽然展颜一笑到:“看来顾兄你确实不适合做一个好细作,哪有第一件任务就往外推的?换做别人,恐怕一下就猜到顾兄你别有所图了吧。”
顾正武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他分明听到玉兰生称他为“顾兄”,而不再是“吴兄”,难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玉兰生似乎看透了他的眼神,微微点头到:“不错,在下其实早已经猜到顾兄的身份,只是没想到顾兄演技如此拙劣,竟然完全骗不到人,在下实在是太失望了。”
顾正阳浑身的汗毛一下子立了起来,下意识的左右望了一阵,想看看是不是有伏兵埋伏在外,那玉兰生却胸有成竹的说到:“不用看了,我这府里只有几个下人和一位老仆,没有官兵,所以顾兄不用担心我会设下什么埋伏。”
顾正阳这才松了口气,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气恼,这个玉兰生,早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却把自己当猴一样来耍,实在是可无之极!
想到这里,他看往玉兰生的眼神中便带上了一丝凶光,可玉兰生也不是好相与的主儿,似乎是对自己非常有信心,他没有做出任何防备的架势,依然负着手带着从容的笑意说到:“顾兄也不用紧张,你来的目的,我大概能猜出一些,依我看,咱们俩也不是没有合作的可能。”
“合作?什么合作?”顾正阳警惕的望着这个笑得跟龟公似的家伙,当然,跟龟公似的那是他自己加上去的想象,事实上玉兰生的笑容非常好看,洛阳城不知道有多少深闺怨女愿意为他这一笑而去赴死。
玉兰生不疾不徐的说到:“如果我猜的没错,你的目的是为了你兄长而来,我说的可对?”
顾正阳两只瞳孔立刻眯成了一条细线,玉兰生很聪明,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目的,这让他感觉有一种一切尽在对方掌握之中的感觉,顾正阳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这说明他现在是处于弱势的一方。
果然,玉兰生接下来就追击似的说到:“其实我刚才没有骗你,宫里的那位,真的就是你大哥。”顾正阳尽管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可听到他这么说,还是觉得心头一阵难过,但玉兰生还没有停:“所以你看,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咱们现在也算是自己人了,不是么?”
顾正阳充满戒备的说到:“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吧。”
玉兰生摊摊手,和蔼可亲的说到:“既然咱们已经是自己人,我就不妨直说了,我依然希望你能回到江南去,不过当然不是散播你大哥的消息,我想你如同先前所说的那样,替我们在江南打探消息,收集情报,如何,你能做到吗?”
“呵。”顾正阳气极而笑,轻蔑的说到:“真可笑,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为什么不呢?”玉兰生弯着眼睛说到:“你大哥很快就是咱们梁朝的驸马了,容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顾家父子已经被贴上了叛徒的标签,无法再洗清了,与其如此,何不干脆就顺势投了我梁朝?你看我大梁现在正是兵强马壮、蒸蒸日上之时,你父子在我梁朝做官,岂不好过于在那个摇摇欲坠的南陈朝廷里等死?”
“你说的很有道理。”顾正阳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然后口气一转,遗憾的说到:“可惜我顾家父子习惯了做人,不喜欢做狗,恐怕要叫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