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1 / 1)

顾盼烟云 朝洋 5426 字 2014-11-30

顾铭义心里的苦痛是可以想象的。

作为一名志在收复河山的大陈臣子,他一生的夙愿就是反攻江北,收回被梁人占据的故国山河,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无情的一击,如今的大陈国力日渐衰退,收复故土早已经成为了一纸空谈,哪知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更眼中的是现在连他的儿子都变成了梁人的驸马。

一世父子,却从此互为敌国,这是何等的摧人心肠!

顾铭义原本因为顾正宗的死而变得雪白的头发这下子更加憔悴了,那微微晃动的发丝似乎已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看起来全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而它们的主人,现在整张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望之哪里还像只是个四五十岁的壮年?

根本就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啊!

看着故友这副伤心欲绝的表情,连冼平朝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他了,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先后失去了两个儿子,这种痛,相信只有为人父母的人才有能力去体会。

所以面对顾正阳投来的求助的眼光,冼平朝也只能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然后拍了拍顾铭义的后背,低低的叹了一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还好这时冼衣裳及时插了进来,她端着一盏沏好的热茶来到顾铭义身边,柔声对他说到:“顾伯伯,你先喝口茶顺顺气吧,我想正武哥这样做一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的,正武哥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很清楚,我相信他不会背叛大陈,你也要对他有信心。”

顾铭义深深的吸了口气,接过了茶杯。

在这个家中,如果说还有谁能够劝得了他的话,那一定不是顾正阳,冼平朝也很难说,唯有对冼衣裳,他是无法拒绝的,不光因为冼衣裳差一点就成了他的儿媳妇,还因为他从小就看着她长大,简直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那么疼爱,这么一个贤惠又明理的女儿,他哪里舍得对她稍微说句重一点的话。

看到冼衣裳出马,轻易就让老头子暴怒的情绪缓和下来,顾正阳不得不在心底写了个服字,正好看到冼衣裳的目光似有意无意般扫过来,他立刻悄悄在顾铭义背后竖起了大拇指,同时用口型做了个吹口哨的动作。

不幸的是正好遇到顾铭义扭过头来,看到了他搞怪的动作,老头子立刻皱起了眉头,不悦的说到:“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扮鬼脸?你来给我说说,你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正阳吐了吐舌头,看到老头子似乎没有先前那么暴躁,他的压力也小了很多,于是自己去端了一盏热茶过来,呷了一口,惬意的咂了咂嘴,这才开始慢条斯理的讲起他在江北的遭遇来。

一直从他进到洛阳讲起,讲到他追踪那个杀手,失去了对方的踪迹,最后回到南京,故事虽然不长,却颇有些动魄惊心,特别是讲到他和顾正武在客栈被人偷袭,后来沁阳公主又替顾正武挡了一箭,这其中的危险,真是让听的人也除了一身冷汗。

直到顾正阳把整个故事讲完之后,顾铭义才开口说到:“照你这么说,你大哥留在江北,就是因为那个女人?”

“也不全是。”顾正阳知道如果回答是的话,那大哥恐怕永远也进不了这个家门了,急忙替他辩解到:“关键是梁衍帝为了保住梁朝皇室的面子,强要他入赘做了驸马,若是大哥不从,恐怕不但会丢了性命,还会惹得梁衍帝一怒兴兵,到时候又是一片生灵涂炭,这罪过可就大了。”

顾铭义沉默了半晌,最后才点点头到:“你说的也有道理,可……你大哥做了梁朝的驸马,我们父子又该怎么办?这事儿要是传回朝廷,只怕那蔡家父子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吧?”

“父亲不用担心。”顾正阳解释到:“大哥早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在梁朝已经改了名字,现在他叫燕南归,不叫顾正武,从此以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顾正武这个人了。”

“没了?”顾铭义的眼神中蓦然流露出一股迷茫和哀伤的混合之色,隔了许久,他才喃喃的说到:“燕南归,秋风起兮燕南归,这名字……”

顿了许久,最红所有的话语都变作了一声苍凉的叹息。

回答完顾铭义的问题之后,顾正阳便迫不及待找了个借口退出了大堂,顾铭义此刻的神情太过萧索,他怕看久了之后自己也会忍不住跟着陷入低落。

刚走出门,背后突然传来柔柔的叫唤声,顾正阳心里一颤,回过头看到了冼衣裳那张温柔的脸庞,她的眸子里带着一点点幽怨,亮若繁星的双眼直直的盯着顾正阳,看上去让人好不心疼。

顾正阳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问到:“怎么了?”

冼衣裳端着盛放茶壶的托盘,莲步轻曳的走到他身边,仰着脸望着他问到:“你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回来后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顾正阳抿抿嘴,说到:“说什么……刚才在大堂里,我不都已经说完了吗?”

冼衣裳那双秋水般的眼眸里流过一丝淡淡的失望,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从他的身旁走了过去。

顾正阳看着她婷婷袅袅的背影,突然发起了呆,一阵轻轻柔柔的微风从走廊间穿过,掀起她摇曳的裙摆,这绝美的身影,却让他猛然觉得鼻梁一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只有在面对她的背影的时候,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

冼衣裳端着托盘走了一截,似乎是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回过头来,正好看到顾正阳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发呆,一丝红霞爬上了她的脸庞,轻轻咬了咬下唇,她嗔怪的问到:“呆子,你在看什么?”

顾正阳一下子从愣神中惊醒过来,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只能望着走廊外逐渐枯黄的梨树,幽幽的叹道:“冬天要来了啊……”

冼衣裳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自己憋了一下笑意,然后又好奇的问到:“对了,正武哥……现在,一定很幸福吧?能遇到一个愿意为他去死的女子,他真是好福气啊。”

“是啊。”顾正阳把目光从梨花树上投回了她的脸庞,看着她似乎在散发着光彩的笑颜,突然有一股冲动,很想告诉她:其实我也可以,只要是为了你。

然而他最终还是忍住了,顾正宗刚刚才去世一个月,杀害他的凶手还没有找到,大仇还未得报,他很难在这时候对眼前的女孩儿做出任何承诺。

冼衣裳敏锐的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好奇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两人几乎是从小就在一起长大,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不免微微有些愣神,脸上的笑容也逐渐隐去,那丝幽怨又一次爬上了她的脸庞。

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对立着站了也不知多久,冼衣裳突然出声问到:“若是有一个女子也像沁阳公主那样愿意为了你去死,你也会像正武哥那样,放下一切不离不弃的守护着她吗?”

顾正阳眨了眨眼睛,一句“愿意”差点儿脱口而出,然而在那一瞬间,顾正宗的笑脸又一次划过他的脑海,于是他生生的忍住了,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笑着答道:“也许吧,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能遇到个这样的女孩子不容易,我大哥……他的确是很幸运。”

冼衣裳恼怒的瞪了他一眼,发现他早已经把目光躲了开去,顿时心头一阵忿忿,低声唾了句:“呆子!”接着便捧着托盘头也不回的走掉了,只剩下顾正阳一个人在背后望着她的背影又一次陷入了呆滞之中。

吃过午饭之后,顾铭义和冼平朝两人心事忡忡的出门去了。

虽然说顾正武在梁朝改了名字,可他毕竟是陈朝年青一辈军人中的佼佼者,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要想防止太师党用这件事在朝廷里做文章,他们需要做的事还很多,首先便是要和自己这一派的人通好气,到时候大家一起矢口否认,反正太师党也不可能把顾正武从梁朝抓回来证明他的身份,只要大家咬死了不认,最终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而顾正阳就轻松多了,没了老头子那张郁郁的老脸一直在眼前晃荡,他的心理压力小了许多,虽然从下午开始冼衣裳对他就表现出了一点冷淡,可他并不以为意,这种事以前遇到多了,反正只要最后自己嬉皮笑脸一搀和,她还不是很快就忘了那些不愉快。

洗了个澡,把自己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顾正阳想起了自己那群弟兄们,于是披上外套,准备出门去找他们,刚要跨出大门,门口哧溜一声就蹿出个胖乎乎的身影,扯着嗓子大喊到:“哥哥,哥哥,你总算回来了,天呐,我可想死你了!”

顾正阳没好气的任由那个圆球一样的人形物体挂到了自己身上,那渗人的重量差点儿没把他压到大门上去,等到这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倾诉完自己的相思之苦后,他这才理了理被扒拉皱掉的衣衫,随口问到:“叶三,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那热情洋溢的家伙正是好久不见的叶三,听到顾正阳这么一问,他立刻诉苦道:“哥哥,你是不知道,我都在这里守了你好多天了,没想到你一去就是一个多月,真是想死弟弟们了啊。”

“行了,别废话了,说吧,你找我什么事?”顾正阳哪里不知道他的性子,芝麻绿豆大点儿事都能被他说的天花乱坠。

不过叶三这次找他却真是有事,他拉着顾正阳走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到:“哥哥,你上次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什么?”顾正阳浑身一震,立刻捉住他的衣袖焦急的问到:“查到了什么,快说!”

叶三拿出一支弩箭,这正是上次射杀顾正武的那支箭矢,顾正阳当时把它交给了叶三,让他去查查这箭矢的来历,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可没想到叶三的确得力,竟然给了他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这弩箭来自军队用的强弩。”叶三晃了晃手里的箭矢,很肯定的说到:“军队造的弩和箭,上面都有编号,你看,这里原本应该是刻着编号的地方,但是被人抹去了,所以留下了这道痕迹。”

顾正阳接过那支箭矢,发现箭杆靠近尾羽的地方的确是有一片划痕,从大小和长短来看,正好能容下一个编号。

“还有。”叶三接着又说到:“凭着我的聪明伶俐,我还从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找到了线索,这尾羽,你看到了吗,这是从一种叫做水枭的鸟身上取来的羽毛制作的,咱们整个大陈,只有西南方的边军才会用这样的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