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做人当如南怀真(1 / 1)

顾盼烟云 朝洋 7295 字 2014-12-04

萧统将南怀真引入衡阳王萧矩的病房内,只看了一眼,南怀真的白色眉毛便整个拧了起来,似是自问自答到:“牵机毒?”

萧统诧异的问到:“正是,老将军如何知道?”

南怀真摇摇头到:“五岭盛产马钱子草,这种牵机毒,正是山越人最喜欢用的毒药,往常我们跟山越人作战,他们的弓箭上就经常涂抹着这样的毒药,所以就算他们的弓箭不如我们边军的精良,但是却给我们造成了更大的杀伤,这种毒,非常棘手。”

萧统闻言,半是黯然,却半是期冀的问到:“既然老将军经常接触这种毒药,可知道有谁能解毒?”

“没有。”南怀真摇着头道:“这种毒混合了五岭特有的毒虫粉末,根本就无药可救,作战的时候,如果反应快,中了毒就立刻剜肉放血,或许还能保住一命,如果动作稍微慢点儿,那就只能等死了。”

萧统的神色立刻变得沮丧起来,连南怀真都说没得救,那恐怕他父王就真的命悬一线了。

或许是南怀真也想避开这个伤怀的话题,于是又转了语气对萧统说到:“听说小王爷也在城外被伏击了,查没查到是什么人干的?”

萧统回答到:“是山越人,有人把山越人引进了衡阳城,让他们伏击本王,老将军来之前,我们正在审问山越人的俘虏。”

“哦,带我去看看。”南怀真对这件事倒是很感兴趣,立刻提出让萧统带他去查探一下,萧统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又带着他来到了王府的地牢。

进得地牢之前,萧统已经把刚才逼问出来的口供给南怀真说了一遍,南怀真听说山越人即将集结起来入侵边境,脸上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虽然并非西南边军的主将,可他老家就在郴州,这些年也一直在老家颐养天年,郴州正是和山越人交界的最前线,一但战火烧起来,整个郴州必然会首当其冲。

意外得到了这个消息,南怀真的脑子便转动起来,他想从两个山越杀手那里了解更多的情况,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

来到牢房里,那两个山越人依然被捆绑在长凳之上,原本看守在他们身旁的几个护卫看到萧统领着镇国公南怀真进来,赶忙上前诚惶诚恐的向南怀真行礼,南怀真摆摆手,对他们说到:“毋需多礼,让我来问问他们。”

立刻有人替他搬来座椅,南怀真却微微一笑,把座椅推到一旁,全身挺得笔直,全然衣服戎装在身的模样,对那两个山越人问到:“麻糊,坎隆德以啰所?”

他用的却是山越语言,出生在郴州,又镇守边境多年,南怀真对山越人的语言也很熟悉。

那两个山越人原本看他是个高高瘦瘦的老头儿,心里多少有点儿轻视,并不打算理睬,可南怀真只说了三个字,他们的神色便立刻剧变,望着南怀真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跟敌视,连说话都颤抖起来,一句连贯的话语都说不完整。

身后的萧统等人很是好奇,悄悄对那个翻译问到:“南老将军说了什么,为何那两个山越人如此害怕?”

那翻译望着南怀真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炽热,似乎很是骄傲的对萧统说:“南老将军说,我是南怀真,那两个山越人马上就软了。”

一抹火热的神色同样出现在萧统的眼中,望着身前南怀真并不强壮、甚至有些偏瘦的身子,他却十分仰慕的默念到: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能如此,只需报出一个名号便可以震慑天下群豪,那简直是不枉此生了!

与他抱着相同念头的还有顾正阳。

虽然顾正阳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可从他在王府大门第一眼看见南怀真开始,他就一直在默默的观察着这个矍铄的老头儿。

可以说,南怀真这个名字,几乎是伴着顾正阳,甚至是他的父亲顾明义这两辈人长大的,他这一生,戎马天下,东征西战,几乎全无敌手,偌大一个南陈,若不是靠着他只手擎天,恐怕早已经被兵强马壮的北梁人所吞并。还从顾正阳孩提时代开始,关于南怀真的传说,关于这个神一样的老帅的点点滴滴,就是他最经常听到的故事,民间对于这位军神的崇拜,简直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在南陈,他就是数百万军民心头的那把保护伞。

只是传说归传说,顾正阳却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这位老帅的威风。当年延平帝朝争失败,曾想过密旨下令这位老帅发动兵变,清洗朝纲,然而南怀真却以国家动荡、资敌以机会为由拒绝了,于是延平黯然隐退,朝中百官也得以保住元气。只是这件事泄露之后,百官虽然表面上对南怀真感恩戴德,但其实心里却有了极大的顾忌,南怀真在军中一手遮天,若哪一天他真的发动了兵变,有谁人可以阻挡?于是几年之后,他们便以南怀真年岁太大,理应安享晚年为借口,将他逼出了朝堂,从此一代军神,便只能在郴州老家颐养天年。

所以当顾正阳稍微长大一点,懂得更多道理的时候,南怀真已经极少在朝中露面,甚至隐隐成为了一个活着的传说。

直到今天,当真正亲眼目睹这位传奇军神的风姿,看到他仅仅只用一个名字,便让那两个凶残粗鲁的山越人诚惶诚恐之后,顾正阳才发现,原来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却始终不明白的目标,像这个男人一样,成为一个传奇!

顾正阳曾想过做一个除暴安良、游迹江湖的侠士,纵马高歌,好不快哉!可惜这个梦想终究无法实现,因为他出身官家,他老子怎么可能让他去接触这些动辄刀剑相加,四处漂泊却无一容身之所的江湖浪子?他自己在南京城里招了一帮游侠儿,模仿着江湖侠士快意恩仇,在朝廷的允允诸公看来,那也不过是小孩子家的把戏,玩玩罢了。

实际上,他应该算是一个没有什么真正理想的人。

他大哥顾正武,十六岁从军,早早就立志成为南陈军民心中的战神,下一个“南怀真”;他三弟顾正宗,虽然生性腼腆,却也有着自己的理想,那便是高中状元,光耀门楣,以及迎娶冼衣裳,做一对人人称颂的神仙眷侣。唯有他一人,浪荡市集,终日与一群游侠儿为伍,说好听点儿是少年热血,说不好听那便是游手好闲,打架斗殴,跟其他那些腐朽堕落的纨绔子弟又有什么区别?

顾正阳自己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生性放荡不羁,不喜欢受人约束,让他如大哥那样加入军营,又或者如三弟那样终日埋头苦读,他肯定会把自己给憋死,所以整日里虽做着成王成霸的白日梦,却也只能终日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追求的目标到底在哪里。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那个背影看起来瘦瘦的老者,那个眼神深邃如大海般的战神,便是他这一生所追求的“道”,若是有朝一日,也能够像这个老者一样,受万人敬仰,哪怕是敌人听到他的名字,也会屈服叩拜,好男儿若能如此,岂不是真正做到了快意平生,再无所憾?

顾正阳的目光同样变得炽热起来,他没有察觉到身旁的萧统几乎和他有着同样的表情,他脑袋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我也要向南怀真一样,让自己的名字,刻在这天下人的心间!

且不提这两个双眼放光的年轻人那火热的愿望能否实现,现实中,南怀真对那两个山越人的审问已经进入了尾端。

在南怀真这三个字面前,那两个山越人简直称得上是战战兢兢,就连先前那几张差点儿夺去他们性命的黄纸都没能让他们如此惊恐,往往是南怀真一问什么,他们立刻竹筒倒豆子般回答起来,生恐答的不够仔细,还相互间抢起了台词。

南怀真对这副景象倒是习以为常,问完问题之后,那枯瘦的手掌摩挲着下巴,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直到好半天的功夫,他才回头对萧统说到:“小王爷,麻烦你了,我已经问完话,就不再打扰了,末将先行告辞。”

萧统愣愣的点点头,却又突然恍然般问到:“对了,老将军问出什么来了?”

南怀真苦笑到:“这两人都是小角色,知道的不多,我看末将还得立刻赶回郴州去,督促霍大光赶快布置相应的对策,否则真等到山越人打过来,那损失可就惨重了。”

霍大光正是朝廷任命的西南三府防御都御使,名义上,他才是整个西南边军的最高指挥,南怀真虽然有军神的头衔,可他现在已经是一名退休的老者,没有朝廷的命令,是没有资格指挥边军的。

临到快去了,南怀真才注意到了一直站在萧统身旁的顾正阳,一则是因为顾正阳和萧统站得很近,看两人的样子,像朋友更多过像宾主,二则是顾正阳和周围那些江湖气息很浓的护卫不同,他的年纪,看上去更像是萧统的伴当。

看着顾正阳那张还未完全褪去青涩的脸庞,南怀真总觉得似乎好像在哪里见过,于是随口多问了一句:“这位小哥是谁,怎么好生面熟?”

顾正阳没想到南怀真居然还有闲情注意到他,一开始被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毕恭毕敬的对南怀真行礼到:“晚辈顾正阳,见过镇国公。”

“呵呵,叫什么镇国公,本帅一向是以军职自称,你也随小王爷一样,叫我声老将军就好了。”南怀真对他倒是和蔼,随后又好奇的问到:“你说你叫顾正阳,那均州牙门中郎将顾正武是你什么人?”

顾正阳忙回到:“正是家兄,顾正武是我大哥,我还有个弟弟叫做顾正宗。”

“哦。”南怀真恍然到:“怪不得我总觉得你很面熟。”

随后他的神色又低沉起来,对顾正阳说到:“你大哥和你三弟的事,我都知道了,对了,你大哥找到了吗?”

顾正武在偷袭沁阳之后,便和南陈失去了联系,虽然顾正阳后来找到了他,但他那时已经是北梁的驸马,顾正阳自然不可能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其他人知道,所以直到现在,南陈这边的人也还是以为他失踪了,并且一直暗中派人在寻找他的消息。

当然,如果是有心人,肯定能查出北梁的那位驸马燕南归便是当初的顾正武,只是他们没有实质证据,只要北梁的皇室不开口,顾家这边也死不承认,他们便拿这件事没有任何办法。

南怀真想来是还不知道这件事,所以随口问了顾正阳一句,而且看他的神色,似乎对顾正武还蛮是关心,顾正阳心里又尴尬有感动,只能敷衍着说到:“还没有……”

南怀真点点头,接着说到:“我离开南京前,城里正在疯传你大哥的消息,说是他已经做了梁人的驸马,我个人其实是不相信的,你大哥敢带着几十个人潜进沁阳城去烧粮草,一定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我相信他绝不会背叛国家,希望你们能够尽早找到他,替他洗脱身上的冤屈。”

这下顾正阳脸都红了,只能垂着头诺诺的回答到:“是,多谢老将军。”

南怀真并没有留意他的窘迫神色,稍微聊了两句之后,最后对他说到:“你大哥忠心为国,你父亲也是个直言谏争的忠臣,你们顾家,一门好汉,本帅十分欣赏,今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本帅,本帅一定会尽力而为。”

顾正阳十分感动,连忙说到:“不敢叨扰老将军,不过眼下倒有一件事,可能老将军帮的上忙。”

“哦?”南怀真疑惑的问到:“什么事,且说来听听。”

顾正阳连忙取出一支弩箭,这是白天想在城里拦截萧统的那个黑衣人留下的,他之前带来的那支射杀顾正宗的弩箭,已经在城外萧统被伏击的那个晚上遗失了。

他把弩箭递到南怀真面前,恭恭敬敬的说到:“我三弟顾正宗,便是死在这样的弩箭之下,晚辈这次来到衡阳,也正是为了彻查此事,听说这种弩箭是衡阳军械制造局特制,而且专供边军中的飞戎精兵所用,不知老将军能否帮忙查查,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南怀真拿着那支弩箭,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摇着头说到:“这种弩箭是衡阳特产不错,可边军中使用这种弩箭的飞戎有好几千人,再加上历年来遗失、战损,根本就无法追查,我看你想从这支弩箭上查出什么线索,恐怕是白费功夫了。”

听到连他也这样说,顾正阳便不免泄了口气,当初冼衣裳就劝过他,这样做无异于大海捞针,只怕根本没有任何希望,可他却不愿听,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他只是想对顾正宗有个交代,自己也没抱有任何希望。

然而如今到了衡阳,连萧统和南怀真都先后告诉他这件事希望渺茫,他最后的那点儿坚持便也被磨灭掉了,如今这衡阳城,看来留下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勉强的笑着从南怀真手里接回那支弩箭,顾正阳躬身对老帅说到:“多谢老将军指点。”

南怀真见他面露颓色,知道他的心思,于是又鼓励他到:“希望虽然渺茫,但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相信那些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刺杀你弟弟,这件事,一定还有下文,等到他们再次行动的时候,肯定会露出马脚,到时候你总会查出个水落石出的。”

听他这么一说,顾正阳顿时感觉好了起来,他说的不错,顾正宗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士子,和任何人都无仇无怨,为什么平白会被当街射杀?那凶手这样做,肯定有着他自己的目的,等到他下一次出手,自己一定会把他抓住,决不能让他在逍遥法外!

心中有了念想,顾正阳的表情看起来便好了许多,这次他是真心的对南怀真鞠躬到:“老将军一语惊醒梦中人,晚辈受教了。”

“呵呵呵。”南怀真开怀笑到:“你也不用多礼,我说过了,我敬你顾氏一门忠烈,只希望你将来能够有所作为,为国家,为黎民百姓贡献一份力量,不至于让本帅失望,那便足够了。”

顾正阳一揖到底,心悦诚服的说到:“晚辈定当竭尽所能,做一个有益于国家黎民的有用之人。”

话语说完,正好来到门口,南怀真便转身对萧统告辞到:“小王爷,末将这就走了,等赶回郴州,末将立刻将消息通知霍大光,让边军做好准备,这次大战,我们一定要给山越人来个狠的,让他们以后二十年都不敢再打我大陈的主意!”

萧统欢喜的说到:“如此最好,有老将军坐镇,本王相信这次一定能有一场大捷,扬我大陈的国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