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鬼子来了(二)(1 / 1)

1939浴火 六十五团 3541 字 2014-12-22

张宝经回头看看呆住了的两个弟弟说:“你俩回屋去吧,给娘说别等爹和俺吃饭了。”又转过头来拍拍二蛋的肩膀:“慢慢说,咋回事儿呀?”

“老祖要俺来叫庆叔儿,说有鬼子要进山,商量商量杀鬼子,反正就是要杀鬼子了,在哪儿俺没听清。”二蛋子好歹说话顺溜了些,但张宝经还是没明白事由。

二蛋子咽了一口吐沫,准备重新再说,却被张宝经一把拉着踉踉跄跄地出了大门儿。天天紧跟着跑出来十几步,发现小主人今天的脚步像一阵风,跟都跟不上,并不像平时带它出去撒欢儿。站定脚步,歪着头想了想,掉过腚来,颠儿颠儿的跑回了院子。

等到张宝经和二蛋急火撩天地一路跑进老村长张恩祥的小四方院子,就看见老村长的几个儿媳妇、孙媳妇正在堂屋门口的北边儿围了一圈儿,脑袋挤在一起,扎手扎脚、嘁嘁喳喳地低声说着什么。

张宝经走近门口儿,正想凑上前去听听她们都在说些啥?就听见从屋里传来苍老却又中气充沛、威严十足的声音:“娘们儿家的,瞎凑什么热闹儿,不成体统。都回各屋,看孩子拾掇饭去。宝经来了呀,你进来也听听,二蛋,找你娘去。”

几个女人再不敢说话,互相晃了晃眼神儿,摆了摆手,迈着碎步散了。二蛋伸伸舌头,冲着张宝经办了个鬼脸儿,也转身跑了。

张宝经听见老村长在叫自己的时候,语气突然变得和蔼可亲,而换到给二蛋说话的时候又威严起来,不觉偷偷好笑:老祖说话真有意思,嘿嘿。

老村长今年八十四岁了,村子里第一寿星老,年轻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为人侠义、处事公道,又是村里三大家族中唯一辈分最高的人,张宝经的爷爷也得叫他爷爷。村里的小辈们开始还称呼他“祖爷爷”、“祖姥爷”,后来嫌绕口干脆也就直接都叫“老祖”了。

张宝经赶紧迈步进屋,闪眼一看,屋里已经坐满了几个人。八十四岁的老村长坐在八仙桌左首那把不知道有多少年头的太师椅上,两只青筋虬结、干枯劲瘦的手,轻轻抚在早已磨得铮明瓦亮的椅子背儿上,瘦小的身躯圈在太师椅里更显的单薄,腰板儿却是挺得像是一棵老枣树,硬得让人起敬,一把稀疏却又梳理整齐的雪白胡须,配在消瘦的脸庞上更加显得精神矍铄。张宝经突然发现,老村长一对儿长寿眉下平时稍显浑浊的眼睛里,今天却透出一股英气,亮的逼人眼,坚定而又威严。

六十多岁体态微胖的副村长王振强,表情似乎有点凝重,坐在八仙桌右首。“双刀”王义庆、“风火雷”孙相庭、“大力士”王义和、“赛罗成”王文胜、“快抢”张宝贵,还有自己的父亲围着桌子环坐在长条凳上。张宝经赶快到里屋找了个小木凳儿搬来坐在自己父亲的身后。

“好了,人到齐了,恩庆家老大虽说还没成家,是个孩子,但他是咱们村的文秀才,以后村里的大小事情少不了得指望他,打今儿起就当大人历练历练吧。‘少不经事老不成器’嘛。”大家没想到老村长一开口却是慢条斯理地说起张宝经来。“老祖,亲老祖,宝经的事,俺们省的,您老倒是说说正事呀。”“风火雷”孙相庭是个急性子,忍不住打断老村长插了一句。

“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老五,你也是孙家的长辈儿了,咋还是那么不沉稳,得向你二哥学学。”

“是、是、是,老祖”孙相庭伸伸脖子,瞟了老村长一眼。悻悻地咽了一口吐沫,无可奈何地低了低头。

“昨儿晚晌,几个二鬼子到咱家老大的馆子吃饭,老大上菜的时候听到他们嘀嘀咕咕地说着进山扫荡的事情,说是蒙城里的鬼子今天一早儿出发,进山打八路,好像要打咱这边儿过路。这不就赶紧让栓子连夜赶回来送信儿,栓子跑了一整夜,今儿一大早儿才进家门儿。俺刚打发他去老二屋里吃饭去了,一会儿还得赶回蒙城,老大那儿也缺不了他……”

“哎——,老祖,这栓子说的是好像要打咱这边过路呀?还是保准打咱这边过路呀?二鬼子那儿听来的信准不准那?”“孙老三,你先别急,听老祖把话说完嘛。”张恩庆看见孙相庭又犯了急性子的毛病,赶快发话制止住了他。

老村长似乎并不在意,只摆了摆手,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说:“老大听的不真切,也不敢拿准儿鬼子就走咱们这边。俺叫你们爷们儿几个过来,就是和你们合计合计,第一桩要紧的事是先得派出探子,打探消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第二桩事要是鬼子过路咱这边,咱打不打?怎么打?鬼子不过路咱这边,咱打不打?怎么打?”说完,老村长扫了一眼几个爷们儿,拿起放在八仙桌上的古铜旱烟锅子,张恩庆忙不迭的拿出“洋取灯”打着火给老村长点上。“吧嗒”一声,一股青烟从老村长胡须里徐徐散发漫延出来。

“打呀!咋不打呀?!揍死这帮天杀的、没人味儿的、三寸丁、谷树皮、蛤蟆畜生王八蛋!……”还是孙相庭率先打破屋子里的沉默,一挺身就站了起来,如同相声里的贯口儿,几句下来,说的是又急又快,嘎嘣稀脆,还带着节奏,铿锵有力。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大家都乐了。

张宝经忍不住偷偷笑了,他去年刚看过王老先生藏的《水浒》,知道“三寸丁、谷树皮”是形容武大郎的,他却给按到日本鬼子头上了。不过想起前几年听爷爷给他讲东洋鬼子的个头和模样,这几句词儿还真合适!

“俺说五叔儿,你啥时候学的说评书呀,哎,要俺说,您这几句吧,比蒙城里的王二快嘴子说的可是麻利多了,你从哪整来这么多词儿?猪八戒啃茶壶呀!快给俺说说,啥时候练得,哎,啥时候练得?……。”“双刀”王义庆三十出头,短小精悍,平时说话爱开个玩笑,尤其和孙相庭。

“去、去,毛蛋孩子得懂点礼数儿,听见没!一边儿呆着去!”孙相庭没心思跟他插科打诨,一边拿出长辈儿身份训斥着王义庆,一边转过头来接着说:“上个月东曹庄的事你们忘了?全村80多口子,只剩下27口儿。人头挂满了寨门,村东头那口井给尸体塞了个瓷实。可怜俺亲家一家六口儿一个没剩,还在吃奶的小孙子给大卸了八块,喂了狼狗了。俺那老大媳妇到现在还窝在炕上,天天夜里做恶梦,醒来就哭,都走了元神了……你说这帮畜生他妈还是人吗?还是人吗?!俺恨不得见一个宰一个,见两个宰一双。全他妈给他扔回小东洋!”说着说着,彪悍的孙相庭一拳砸在八仙桌子上,脖子上青筋蹦起老高、突突直跳。

王义庆听着也不觉动容,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老祖,俺看也该打,这东洋鬼子真不是人养的,曹大脑袋的媳妇儿怀着身孕那,被扒得精光,十几个鬼子上去糟蹋,临到末了儿还一刺刀给豁开了肚子,成了形的孩子、肠子、五脏六腑淌了一炕。大脑袋急了眼,抄起板凳上去跟鬼子拼命,让这帮狗娘养的给挑了脚筋,砍了俩手,用铁丝穿过锁子骨拧在了枣树上,硬生生给疼死了呀!老祖!咱村儿里在东曹庄的亲戚被这帮畜生祸害死的可不少,大家伙儿都憋着一股子火要找这帮杂碎儿报仇算账呢!”

王义庆说的曹大脑袋正是王义和的姐夫,想着姐姐、姐夫临死的惨状,王义和早已泪流满面,死憋着一张大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因为姐姐、姐夫的事,老娘疼的死去活来,加上多年老病根子,没日没夜地哭了几天就撒手西去了。逃过一难的双棒儿小外甥、小外甥女儿整日价哭天喊地的要爹、要娘。自己老爹每日里跟疯了一样,拖着一把关公大刀到处要找鬼子拼了老命。一家人的日子已经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