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鬼子来了(四)(1 / 1)

1939浴火 六十五团 5032 字 2014-12-22

张宝经撒开腿使劲儿跑着才跟上父亲,刚刚转过香草儿家的石头院墙,就看见娘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站在自家大门外使劲儿的张望着。看见这爷俩儿跑得满头大汗,宝经娘赶紧向前迎了几步:“他爹,你们可回来了,俺在家心神不宁的,鬼子来了?到哪里了?人多不多?”张恩庆没有理会妻子向自己发出的连珠炮似的疑问,脚步不停地从宝经娘的身边跨过:“孩儿他娘,给俺收拾东西,俺要带人去葫芦口儿,打鬼子一个埋伏,这就走。快!”

说着话,张恩庆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正间,八仙桌前面摆放着一个小条桌儿,宝纬、宝络和六岁的小女儿宝珠正坐在条桌儿边就着咸萝卜啃着窝头、喝着玉米棒子粘粥,看见父亲疾风电掣般的闯了进来,吓得都站了起来,惊恐而又茫然的盯着父亲。宝络的一块窝头刚啃在嘴里,还漏在外面一截儿,却愣在那里忘了嚼。

张恩庆看了一眼孩子们并没有说话,只是一扭身又进了东里间儿上了炕,站在炕上从西墙上取下一条汉阳造挎在肩上。又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打开炕角儿的大柜,里面放着前些日子托人用重金从盖子山土匪刘秃子的手下疤瘌头那里淘换来的几十发子弹。

这功夫儿,宝经娘也进了正间,却不理会张恩庆,一矮身坐在八仙桌西边的藤椅上。对着满头大汗跟进来的宝经和呆立在一边的宝纬、宝络、宝珠,急速而又平静的开了口:“宝经,你去把你爹的牛皮带和刀拿来,宝纬,拿着你爹的锡酒壶到东房屋给他灌一壶酒,宝络,拿笼布给你爹包上三个窝头。都快去吧!”哥仨应了一声分头去准备。小女儿宝珠仰起头嫩声嫩气的问:“娘,还有俺呢,俺干啥呀?”“哦?呵呵,你那碗粘粥还烫嘴不?”小宝珠拨浪鼓似的摇着头。“那你就端着给你爹送去,让你爹喝了。”

宝珠连忙用两只小手儿小心翼翼的端起粥碗,刚转过身儿来,张恩庆已经从东里间儿出来了。见此情形,连忙接过小女儿手里的碗,一仰头张嘴就喝进去半碗,低头给宝珠做了个鬼脸儿:“还是俺的贴心小疙瘩知道疼人儿,真香呀!”说完一仰头咂摸着嘴极夸张的把剩下的半碗粥一气儿喝进了肚子,抹了一把嘴,放下碗抱起正格格笑着的女儿狠狠的亲了一口。

“娘说,娘肚子里的小妹妹才是小疙瘩呢。”

张恩庆没有答女儿的话茬儿,转头对着妻子说:“孩儿他娘,你带着孩子收拾好东西,准备着上后山,多收拾些吃的、棉的。你身子笨重,让他哥仨儿忙活。对了,王老先生那儿,让宝经去帮着收拾,七十多岁了,孤身一个人,眼神又不好。唉!干脆把他接过来,走的时候你们一起走。”

宝经娘站起身来,一边低头帮自己丈夫整理着挂歪了的子弹袋儿,一边平静的说:“你放心去吧,家里有俺呢,刚才还让宝纬给老先生送去几个窝头呢。都说鬼子凶,还能是孙猴子、哪吒三头六臂呀,咱村里这些爷们儿又不是没经历过阵仗,刘秃子、王麻子来了好几回儿了,咱哪回儿没打赢了?!只是你们这回儿去也不要太大意了,得经点儿心,毕竟鬼子是兵不是土匪,你也别舍不得子弹,竟是冲上去拿刀砍。子弹打完了咱再想办法淘换,还是先护着自己个儿不吃亏才是正理儿……俺让宝纬给你灌了一壶酒,天儿冷,喝几口暖暖身子,可别喝起来没完,到时候打起枪来没了准头儿……”

张恩庆老老实实的由着妻子絮叨,心里却不由的涌起一股暖流,到了嘴里却变成:“你看你这唠叨娘们儿,哪有那么多话,哪回儿俺因为喝酒误过事儿?放心吧,到时候准是一枪一个,兴许一枪还俩呢。”

说话间,哥仨儿都回来了,宝经帮着张恩庆在腰上系上了一条订满了铜钉的牛皮带,两边各插着六把带鞘的五寸飞刀,刀把子上的红绸却早已褪了颜色。张恩庆接过大刀倒插在背上,把锡酒壶放进怀里贴身的小褂布兜里暖着,三个窝头就胡乱塞进怀里,有牛皮带挡着,倒也掉不出来。

收拾停当,张恩庆对着三个儿子说:“老大,今儿个老祖也说了,打今儿起你就得把自个儿当大人了,遇事儿多动些心思,想的做的都要周到些,带着弟弟妹妹们听你娘的话。老二老三还有小疙瘩都不许顽皮,听你们娘和你们大哥的话。听见没?!”“听见了!”宝经走上前去,望着张恩庆说:“爹,你也当心!”“嗯!”张恩庆转过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等到张恩庆来到东门,栅门前早聚集了一二十条精壮汉子,除了张宝贵背着一条汉阳造,还有七八个人背着鸟铳,剩下的有擎着一杆红缨枪的,抱着鬼头大刀的、拎着铁弹弓的、背着一张弓挎着箭囊的,王文胜就像背着一个枪架子,整齐的插着一排红缨短枪,发着寒光的枪尖一晃一晃的。旁边还围着十几个老娘们儿小媳妇儿,几个半截儿桩子大的秃小子边跑边嘻嘻哈哈的打闹着。

王义庆背上插着双刀,红绸子换了新的煞是扎眼,一条练功牛皮腰带系在腰间,打着绑腿,显得格外干净利落,精神抖擞。王义庆一眼看见张恩庆,回头大手一挥:“都别吵吵了,大庆哥来了!大庆哥,一共找了十八个人,个个都是精兵强将!”

张恩庆走进人群,站定脚跟,先对着那群老娘们儿喊:“大娘、婶子,嫂子、弟妹,都别围着了,带孩子回家吧,老少爷们儿又不是头一回打仗了,别弄得跟上鬼门关似的。放心吧,俺保准儿把他们全须全尾儿的带回来。都回去吧!”

“就是,咱这帮爷们儿剁小鬼子还不跟切瓜剁菜似的,二嫂子,俺二哥是个福将,保准一个零件儿不少的回来,耽误不了你使!哈哈哈!”

人群中不知哪个混小子拿小媳妇儿开起了玩笑,引得一帮爷们儿“哄”的一声炸开了锅。那个“二嫂子”登时羞得满面通红,拾起一块土坷垃朝着人群砸了过去:“就你这个孙坏水嘴贱,你个挨千刀儿的,看俺不撕烂你的破嘴!”

“小兰,拿锥子锥他,把他那张驴脸纳成鞋底子,让他一辈子找不着媳妇儿!”一帮老娘们儿七嘴八舌的帮着小兰骂着孙坏水,一边骂一边挪着脚步招呼着孩子散去了。

男人们笑得更响了,几个年轻的推搡着孙坏水打趣儿:“坏水,俺看你这张脸纳成鞋底子,二哥穿着肯定合适,哈哈哈!”

“去、去,一边儿去!”张恩庆收敛了笑容,用威严的眼神扫了一圈,人群顿时静了下来,都抬头张眼注视着他。

张恩庆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老少爷们儿,大家伙儿可能都知道了,咱们今天要去葫芦口儿打鬼子一个埋伏。打鬼子不同以往咱们揍刘秃子、王麻子,小鬼子是经过训练的兵,一路上打大仗出来的,又都是洋枪洋炮,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一群恶狼似的,不好对付。大家伙儿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打起来谁也不能当缩头乌龟,做怂包软蛋。定一条规矩,到了葫芦口儿听俺安排,不许说话,不许抽烟袋锅,俺说打就狠狠打,俺不说谁也不能动。”

张恩庆顿了顿,又扫了一眼人群,接着说:“孙坏水,你脚丫子快,头里去探路,看见鬼子回来报信儿,带上一个二踢脚,来不及回来就放一个。到了葫芦口儿要是还没看见鬼子,就在那里猫起来等俺们。文杰,你骑上宝贵家的青骡子,去李官屯找李大鼻子,让他提防着鬼子从他那里绕道进山。告诉他别害怕,鬼子来了俺带人去帮他。到时候你就骑着骡子到葫芦口儿找俺。鬼子不去李官屯你就在那呆着,听明白了吗?”孙坏水、王文杰一齐高声应道:“听明白了!”

“老少爷们儿,杀鬼子报血仇,走啦!”张恩庆话音刚落,孙坏水早一马当先,撒开脚丫子一溜烟儿跑出了寨门。王义庆则把手臂高高举起用力一挥:“走喽!”一帮人气昂昂的出了寨门。

隆冬腊月的山区,光秃秃的山包子毫无一丝生机,山腰上倒是到处都长着一丛一丛的山枣子树,却都一个个伸着一簇簇干巴巴的枝桠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天空也是灰蒙蒙的,太阳就像是哭丧着个脸,发着惨淡的白光无精打采的挂在东边的小山顶上,没有一丝暖气。又好像在懒懒的、漫不经心的看着这帮衣衫单薄却又士气高昂的男人们。

东张寨的爷们儿们却无心去体味这寒冬的萧条凄凉,他们正兴奋地渴望着即将到来的战斗,祖先上传下来的尚武、抗争、勇气、无畏、不屈和豪迈正流在他们的血管儿里,冲撞着他们的胸膛,兴奋着他们的大脑。就要杀鬼子了,就要为死去的亲人报仇了!一想到报血仇,他们的四肢就充满了力量,他们的胸中就燃烧起怒火。全然不想自己手里的家伙事儿是多么的简单粗陋,全然不想要面对的敌人是多么的强大和凶残。

饶是张恩庆他们脚步飞快,也用了近一个时辰才赶到葫芦口儿,太阳也早过了三杆子了。孙坏水早从藏身处钻了出来,沮丧的高声嚷嚷:“他奶奶个熊,别说鬼子了,连个鬼毛都没看见,倒是碰上一个癞子,勾庄的勾大志,被俺一脚踹的没命似的跑了……。”还想继续发牢骚,抬头看见张恩庆狠狠地瞪着他,连忙捂住嘴缩着脖子站到一边儿。

张恩庆没有说话,站定脚跟,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地形。这真是一个打埋伏的好地方,一条深沟从两座山中间蜿蜒伸了出来,又像是把一座山分成了两片。南边这片山直立在沟底,根本无路可走,北边这片山坡很陡但是和深沟之间有大概五六尺宽的一条小路。走进去里八地儿才越来越宽阔,然后又窄,再往东走又宽阔了。整个形状就像一个葫芦,所以两边的山被乡亲们称为葫芦崮,张恩庆他们正站在葫芦口儿这儿。更难得的是出了葫芦口儿深沟向北拐了一个小弯儿,恰似葫芦的葫芦把,正对葫芦口儿深沟的西沿儿突起一个四、五丈高的土岗子,长满了山枣树、乱草锞子。刚才,孙坏水就是藏在这的,这也正是藏身打伏击的好地方。

张恩庆打量完地形,心里有了底,一招手把大家招到自己身边说:“宝贵,你和带火器的藏在土岗子的草窠子里,鬼子来了听俺招呼,一起开火,把鬼子前队封在这葫芦口儿。王义庆你带着弓箭手再带一个鸟铳上北边山坡,等俺们封住了鬼子,你就在上面用弓箭招呼他们后队,那里陡,鬼子爬不上去。再派出一个人到葫芦腰那里瞭望,有情况回来打手语,不要惊动鬼子。”

张恩庆停了停,又大声说道:“鬼子到这儿比咱们远,怕是还得一个时辰才能到,但是咱们不能没有心魂儿,大家伙都藏好,火器要集中一点儿,不许大声说话,都听俺的招呼。谁要是冷了,俺这有壶酒,抿上一口暖暖身子。不许多喝!”说完,把锡酒壶从怀里掏出来,一转身交给了王义和。

大家伙儿听张恩庆再没有话说了,忙哈下腰儿寻找着自己的藏身之处,互相招呼都压低了嗓子,王义庆带着几个人也往北山去了。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张恩庆朝四周看了看,还真藏得都挺好,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于是满意的一俯身趴在了一簇草窠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