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门儿往南一拐就是王三炮家的院子,张宝经推开大门儿,穿过院子径直进了堂屋,却不见三炮伯的人影儿。撩起东里间儿的半截儿门帘儿往里瞧,就见王三炮的四丫头香草上身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水红大棉袄儿,下身蓝花底子棉裤,扭着纤细的腰肢正跪在炕上和娘亲收拾东西呢。香草听见动静儿,回头看见是张宝经,脸上立时绽开了一朵桃花儿,煞是娇艳,一拧身子从炕上跳下来,三步两步就蹦到了张宝经面前。扬起红扑扑的小脸连珠炮似的问个不停:“宝经哥,你咋来了?是不是婶子叫俺去你家帮忙?鬼子来了你怕不怕?……”
张宝经看着娇艳若花的香草,早就乐的合不拢嘴,却来不及理会香草的问话,只顾侧过身子伸头向东里间儿香草娘打招呼:“大娘……”才喊了一声,胸脯就早挨了香草两捶,“问你话呢,你往哪儿瞧呀!快说!”
“臭妮子!人家宝经这是懂礼数儿,哪儿跟你似的没大没小?!”香草娘说着话也慢腾腾地挪下了炕。
香草一甩手冲着张宝经扮了个鬼脸儿站在一边儿,张宝经这才得空儿说:“大娘,俺们家都收拾好了,俺是来找俺三炮伯有事,老祖让他去抓猪呢,他去哪儿了呀?”
“俺爹上围子了,宝经哥,俺跟你去找。娘,反正也收拾完了,俺和宝经哥去找俺爹了。走,走呀!”还没等娘亲答话,香草就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张宝经的胳膊,连拉带拽的出了堂屋,张宝经犹自拧着身子回头喊着:“俺们走了,大娘!”都跑到大门口儿了,身后还传来香草娘的话音:“臭妮子!哎、哎!这俩孩子你说,火上房了也没见这么猴儿急的……”
转过墙角儿,张宝经看着拉着自己胳膊一蹦一跳的香草说:“四妮子,你能不能好好走路啊,俺都被你扯得迈不动道了。”
“闭嘴!叫香草儿!”
“香草儿。”
“叫香草儿妹妹!”
“香草儿妹妹,好妹妹!好好妹妹!”
“这还差不多,咯咯咯,饶了你吧,不拉着你的臭胳膊啦。”香草松开手的时候却顺势拧了张宝经一把。
“哎哟!你个臭丫头,疼死我了,你咋这么坏呀?啥时候能乖一点儿,不欺负人了?!”张宝经龇牙咧嘴的叫到。
“等你娶了俺,俺就跟你乖,就不欺负你了……”话音刚落,香草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连忙用手捂住,背过身去低下头。尽管在心里早就认定自己迟早是张宝经的人,也曾经好几次偷偷听到过爹娘议论过了年就催促张宝经爹娘过来提亲,夜里独自躲在被窝里更是经常憧憬着自己和宝经哥男耕女织、你欢我爱、供奉双亲的美好日子。但此时此地面对面的把自己心事毫无遮拦的一口道出,却是连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女孩子特有的矜持把个小脸儿羞得通红,胸脯里就像揣着好几只不安分的小白兔,突突的跳的让人忐忑的难受,两只又白又嫩的小手只顾毫无章法的揉搓着衣角儿,再也不敢去看张宝经。
张宝经突然听到香草说出这样的话来,象是被谁猛击了一掌,怔怔的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开口:“你,你说啥?……俺,俺,俺,过了年才十六,咋能娶你呢?俺,俺,俺……”兀自在那里嗫嚅,心里却像是一片平静的水面儿,突然扔进了一块石头,荡起层层涟漪。这水波儿扰得他心神不宁,说不出来的许多滋味都搅在了一起,羞涩?害怕?幸福?渴望?……
香草却突然来了勇气,一咬牙转过身来,两条乌黑的辫子甩得老高,一双含晕带怒的杏仁眼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张宝经:“十六咋了?十六咋了?!俺爹十六的时候就有俺大哥了,你爹有你的时候也才十八。十六咋了?!你咋就不能娶媳妇儿?!”连珠炮似的说完仍然气鼓鼓的鼓着小腮帮子,小巧的鼻子忽闪着鼻翼,撅着红嘟嘟的小嘴儿,斜瞪着张宝经。
张宝经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登登”退后了两步才稳住神,慌乱的躲着香草的目光,脸颊热的像两块火炭,心里却像起了风的大海翻滚着波浪,一阵紧似一阵的拍打着自己的胸膛。自己和香草同岁,从小在一起长大,一起和泥巴、过家家儿,一起逮雀子,一起放羊割草…。。整日价形影不离,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尤其这两年,俩人一天不见都想得慌,总得找个事由跑到一起说说话,说起来就是没完没了的总也不烦。
其实爱情的种子早已经在他俩的心里悄悄的萌发并且健康茁壮的成长着了。张宝经也不止一次朦朦胧胧的幻想着和香草成亲过日子,只是今天香草的一句话来得太突然,弄得他毫无防备,心神不宁,手忙脚乱。
但是很显然,香草的话打动了他,是呀,四乡八邻的风俗可不就是这样吗?男孩子到了十五六岁,爹娘就给张罗娶媳妇儿了,前街的王文立比自己还小一岁,今年一进腊月门就拖着过了河的鼻涕,骑马打轿接回来一个新媳妇。
“今天老祖说打今儿起俺就是大人了,俺爹也说俺已经是大人了,那娶媳妇就是应该的了呀。”想到这儿,张宝经鼓了鼓勇气,看了一眼香草,又迅速躲开了香草那火辣辣的眼神。低着头,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那,那,那俺得跟俺爹说一声,让俺爹去你家提亲……”
香草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两个小脸蛋红得更加鲜艳,暗地里长松了一口气。心里的几只兔子刹那间跑的无影无踪,还蹬翻了一个蜜罐子,润的周身都那么舒畅、香甜。
嘴上还是不肯饶人“宝经哥,瞧你那笨样!说个话就不会大点声?大点声能累死你呀!”语气却变得从未有过的温柔。
张宝经只剩下俩手不停地挠着脑袋,“嘿嘿嘿……香草儿,你真好看,嘿嘿……”的傻笑个不停。两只眼睛却勇敢的停在香草那宛若两片桃花的脸庞上,舍不得离开半分。
香草走近两步,仰头看着张宝经,伸出一根手指在张宝经胸口上轻轻地画着圆圈,幽幽的说:“宝经哥,你稀罕俺不?”
“嗯。”
“你愿意娶俺不?”
“嗯。”
“过了年就让你爹来提亲好吗?”
“嗯。”
“你就会说这一个字呀?!”
“嗯。”
香草一拳捶在张宝经胸脯上:“你这个坏蛋,不理你了!”转身就走。张宝经正在美美的享受胸口那妙不可言的麻酥酥的感觉,突然挨了一捶,大梦方醒般地追了上去。
“香草妹妹,你在俺胸口画圈儿,俺走了神儿了。俺可稀罕你了,可愿意娶你做媳妇儿了,过了年就让俺爹去你家提亲。”
“说的是真心话?不是糊弄俺?”香草猛的一转身儿,吓得张宝经往后一缩。
“句句都是真心话,俺会对你一辈子都好,就像俺爹对俺娘那样,真的!骗你是乌龟王八蛋!”张宝经忙不迭的表白。
“嗯——,这还差不多,那俺以后不欺负你了,也对你好,好得不得了。来,闭上眼睛,张开嘴,快!哎呀!你闭上眼睛嘛——”
张宝经听话的闭上眼睛,刚张开嘴,就觉得香草的小手碰到了自己的嘴唇,陡然间就像受了雷击,浑身一哆嗦,紧接着舌头就触到了一块冰冰凉、甜丝丝的东西。赶紧睁开眼,问道:“你把啥东西放俺嘴里了?”
香草背着小手儿,摇晃着身子笑眯眯地正看着张宝经:“好吃不?这叫冰糖,这是前些日子俺大舅从省城给俺带回来的呢,给你留的。说呀,好吃不?”
“啊?!俺,俺一说话不小心给咽下去了,刚才是觉得凉凉的,甜甜的来着。好吃,真好吃!嘿嘿!”
“哎呀!你真是个笨蛋,那是在嘴里化着吃的,你怎么给咽下去了?你真笨、你真笨,不理你了!”香草推了张宝经两把,转身就走。
“哎——,香草儿,俺不是不知道嘛,等俺去省城的时候,俺给你买回好多好多冰糖,买回一牛车,让你天天吃,好不好?”
“咯咯咯咯,宝经哥,你当俺是败家娘们儿呀,天天吃冰糖,还过不过日子了?”
“嘿嘿嘿——”张宝经不知道该说啥好了,低头望见香草的又白又嫩的小手儿,不禁想起刚才胸口麻酥酥的美妙,伸手就去捉住,握在自己的大手掌里。
香草冷不防被抓住了手,羞臊的又气又急,转身一把推开张宝经。“你干嘛呀?宝经哥,这拉拉扯扯的,你也不怕人笑话?!坏蛋!”说着扭头跑开了,却分明是轻盈的一蹦一跳,嘴角儿还带着羞涩幸福的笑意。
张宝经被她的举动给弄糊涂了:不是要当俺媳妇了吗?咋拉个手还不行了?唉!女人心,海底针。俗话说的真是不假!张宝经一边琢磨着不知从哪听来的这句话,一边回味着手里的感觉,依然是凉凉的、滑滑的……
抬头一看,香草已经跑远了,赶紧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