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杯酒十忘(1 / 1)

江湖百年事 溯子尘 4301 字 2013-06-01

静谧夜,如絮风。

斑驳的城墙记录着过往的沧桑。

城楼已经不再是城楼的摸样了,月光毫无阻拦的倾泻下来,映在案台。

案台之上,一卷布锦轻轻躺在那里,一双净而修长的手时而抚着。

石砾忽而松动,脱离了本体,带动一串没有节奏的调子滑落着。

“小粥,是你吗?”

声音很轻,声音似乎也很怕着,怕惊扰着什么。

没有回答,石砾再一次滑落,是叹息的声音。

“小粥……”

声音还是很轻,声音似乎还是很怕着。

怕得不到回声?

还是怕得到了回声……

“承之……”

一个回声,却不是想要听到的那个。

“蜻蜓,你不该来。”

“我也不该不来。”

那叫蜻蜓的女子不知从哪里飘上城楼,却只是远远地立在那看着。

“如果你为我而来,我会很失望。”

陆承之轻轻将案台上的那一卷布锦小心翼翼的卷起,又从一旁取过丝绳,开始仔细的绕着。

“如果你是为它而来,你会很失望。”

它,看来就是陆承之手中那卷布锦了。

“我是为这江湖而来。”

蜻蜓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

陆承之已将丝绳完全缠绕于布锦之上,而后负于腰间。脸扭向蜻蜓,那双眼,却是被白布蒙住的。

“这不是我的江湖。”

“但它属于江湖!”

蜻蜓开始有些激动了。

“蜻蜓,南宫蜻蜓……”

“不要提这个姓!”

蜻蜓忽然哭了,哭的很伤心。

“你知道吗?曾经这个江湖不该是这样,现在也不该是这样……”

蜻蜓只是哭着。

陆承之自顾自的说着。

“曾经我以为这个江湖就是我的江湖,可是我错了。”

“曾经我以为那个蜻蜓就是我的蜻蜓,可是我又错了。”

“曾经我以为天下就是我陆某人的天下!”

陆承之忽然停住了,胸口起伏不定着,沉重的呼吸。

“南宫蜻蜓。”

陆承之忽然又叫出这个名字,而蜻蜓显然因为陆承之的呼声而颤抖着。

“即便这江湖不再是我的江湖了,可我还是我…”

陆承之微微抬起手,月色皎洁,那只手却映出了苍白。

“可你不是蜻蜓,你是南宫蜻蜓。”

蜻蜓早已泣不成声,但手,却依旧放在腰间。

握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紧了。

“南宫蜻蜓!我与承之早无意于这个江湖,你为何还要向条疯狗一样死缠烂打!”

远处又飘来一个女子,一身素装,束着长发,蒙着脸庞。

但女子脸颊一侧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若隐若现,破坏着原本那张精致的面容。

“小粥。”

听闻女子声音,陆承之顿时平静了下来。

“承之,我来晚了,不过我给你带了酒,带了好酒。”

小粥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精致的酒壶,壶盖未启,迷人的氤氲酒香却散了出来。

“十忘!”

陆承之一阵惊喜。

然而那蜻蜓却又颤抖了一下。

十忘。

十忘。

一忘落魄独身;

二忘烦恼缠首;

三忘追寻无果;

四忘痛苦凄凉;

五忘身凉心寒;

六忘窘境无助;

七忘人生得意;

八忘世间虚情;

忘天;

忘地;

唯忘我!

十忘,乃是陆承之偶得一酿酒古残方,试遍七山之材耗费三年时光才得完全的酒方。

这方子,曾经只有陆承之自己知道。

而今,又多了个小粥。

“知道当初为何我从不将酒方告知你吗?”

陆承之解开壶盖,微微抿了一小口,又珍惜的盖上。

“因为你忘不掉。南宫!”

小粥从怀中摸出两只玉杯,陆承之酒壶微倾。

壶中酒如绸缎般滑润而出滚入杯中,在杯中不断地旋转,旋转…

小粥亦如犒劳自己一般,将玉杯送至唇边,双唇微合,银霭袅袅向月宫飞去。

陆承之却将玉杯持至胸前,缓缓向蜻蜓走去。

近些,再近些。

握着剑柄的手却仿佛僵硬住了。

“出手吧,你不就是为了这东西吗?你该知道的,我修为都废了,只留下一身没用的轻功。”

近了,又近了。

蜻蜓手指作响,仿佛在挣扎着。

“出手吧。”

又近了,蜻蜓甚至可以透过那蒙在眼前的白布,看到那白布之后的空洞,令人眩晕。

“真的不出手吗?你要知道,这次不出手,下一次就不知是何时了。”

“哗啦。”

陆承之停了,因为他无法再往前走了。

“剑掉了…”

陆承之好心提醒着。

盛满“十忘”的玉杯送至蜻蜓眼前。酒依旧在旋转,但在蜻蜓眼中那是掉进去就再也浮不出来的深潭。

“敬你,最后一杯……”

蜻蜓眼前的酒杯开始倾斜,“十忘”连成一条线,就那样从玉杯中仿佛被扯出来一般。

杯酒倾尽,却不曾断。即便“十忘”落到冰冷的地面,也未溅碎。

仍旧是那样入绸缎一般柔滑的连在一起,旋转着。

但,却没有了一丝味道。

蜻蜓的视线从又空掉的玉杯中移到脚下。

脚下那是一潭深渊,正无情而疯狂的拉扯着她的魂魄,撕碎着她的身体,不断地下沉再下沉又下沉,沉入那无边无际无底的漆黑之中。

蜻蜓倒下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倒下了。

很累,从来都没有那么累。

“她怎么倒下了?”

小粥不在意的问道。

“她……喝醉了。”

“不会喝就不要喝嘛。”

小粥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又伸出香舌舔了几分,仿佛人间珍品一般。

“你说的没错,我的酒,她不会喝。”

杯又倾,从陆承之手中滑落,跌下城墙,画上一个句号。

“啧啧,可惜了我找了好久的杯子。”

小粥亦举起空杯,发力向远远地地方扔去,不知道空杯会被跌落到哪里,那不是该考虑的问题。

“下次不要再给别人喝了哦,好可惜……”

小粥看着地上那谭深渊,露出心痛的样子。

可是陆承之看不到。

“好…不给别人喝了。”

陆承之收起酒壶,任由小粥拉起臂膀,跃出城楼,沉入月色浓意处。

城墙下,透着月光的玉杯静静的躺着。

也许,它再也不能盛酒了。

也许是它的悲哀,也许是它的荣幸。

十忘。

一只杯,只能饮一次。

“蜻蜓,等我,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一座普通的民居内,陆承之将笔轻轻搁下,随即又提笔,思绪片刻,那纸上又留下了几个字。

“江湖无趣,有你足矣。”

将笔又重新放好,轻轻吹干纸上墨痕。

而后将手旁信封打开,将折好的书信纸送入信封之内,再次提笔,在信封之上又留下四个字。

“蜻蜓亲启。”

该走了,尽管很不愿意去,但是这江湖身不由己的事太多。

踏出屋门,院内树下的老马打着响鼻,似乎在催促着。

“别急了,很快,你就自由了。”

陆承之抚着马背,老马顿时安静下来,脑袋左右摇摆着,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翻身上马,一跃而出。

大华,那个是非之地。

好不容易出来了,又要再回去了。

陆承之怀中有一封信,信中有一个条件。

这个条件可以让陆承之再次踏入泥潭,也可以让陆承之独身上岸。

一切都要看陆承之改怎样做了。

明月城郊,落日谷内。

他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兄弟。

而他的兄弟却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

他也曾对陆承之说,他错了。

但是他现在说,即使错,他也要继续走下去。

江湖就是这样,由不得你我。

明明这个江湖是由你我所组成,却终究左右着你我。

柳灏涯说,江湖就是个作茧自缚的地方。

而陆承之觉得,江湖也是个破茧重生的地方。

而他却说,这本就不是我们的江湖,我们必须要将这个江湖彻底改变。

谁对谁错都没有意义了。

因为对与陆承之来说,蜻蜓就是他的江湖,他的所有。

无论在这个江湖,还是他口中想要的江湖,都没有意义。

陆承之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说,你太犹豫。

于是为了蜻蜓,陆承之毅然决然的叛国而出。

他又说,你太果断。

事事就是如此难,进退维谷,举步维艰。

但是还得继续不是么?

只是曾经知道太多,懂得太多,反而不会做了。

而今真的做了,了断了,却不再那么清晰了。

其实陆承之还在犹豫,但是犹豫什么陆承之想不通。

如果换做柳灏涯,一定会不假思索的去做,无论成败,无论对错。

而经常柳灏涯如此说,陆承之就会笑笑。

他说,柳灏涯是刀,是他的刀。

而陆承之是鞘,是空鞘。但这鞘不是他的鞘,而是陆承之自己的鞘。

陆承之曾经也有刀的,很锋利,很迅速。

可是有一天,刀断了。

因为一个女人而断,女人就是蜻蜓。

刀断了,就不能再用了。

但是而今这把空鞘,还是被他拿来一用。

陆承之后悔,当初刀断的时候没有把鞘扔掉。

而今,这鞘还得再断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