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经的反驳,让国子博士大为震怒。
这个国子博士看上去六七十岁,胡须斑白。他是荥阳郑家的人,在经学上造诣很深。所以才会进入国子学教授。见到张经将正理歪说,暗讽自己破坏了他的好梦,是个小人。一时之间气极反笑,指着张经道:“哦,你是谁家的孩子?”
“怎么,难道还想到老子那里告状不成?”张经一听也来劲了。似乎想起了前世的学堂生涯。
他的学生生涯一向品学兼优,可是谁知道他夜以继日苦学背后的隐衷?
贪玩乃是小孩子的本性。他还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仅仅只是因为吃坏了肚子,上厕所时间长了些,便被老师罚站了一下午,并通知家长。
毫无意外地,父亲将他毒打了一顿。也就是因为这顿毒打,让他过早进入成熟期,学会自立自强。
不是他他记仇,实在是那件事情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也可以说,如今的穿越,也来自于当初的拉肚子。如果不是拉肚子,他便不会被老师罚站。不被老师罚站,便不会被父亲毒打,假如不是被父亲毒打了一顿,即便以后认真学习,只怕也不会选择参军。
而如果不参军,又怎么可能在内蒙古遇到那场该死的沙尘暴?
所以,国子博士的一句话,勾起了前世今生的怒火。他看着老灰白的须发,冷冷道:“教不严,师之惰。即便我是不可救药,与我父亲何干?”
第一天进入国子学,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会睡过去。想想也不应该啊。
自从练习达摩的吐纳之法,精力日渐充沛。来到这个地方仅仅坐了几个小时,便忍耐不住?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并不怯场。虽说尊师重道是美德,可是他可不吃这一套。
“教不严,师之惰?”郑博士似乎没想到张经还敢出言反驳,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国子学八百学生,年龄从八岁到四十岁不等。敢于顶撞老师的,至今未见一人。
所谓天地君亲师,要是在学堂里犯事,老师可是有具体处罚权的。一根戒尺之下,谁人不是魂飞魄散?偏偏遇到眼前顽童,冒犯师威。
“按照你的说法,你在学堂里睡觉,反而是老夫的不是了?”郑博士有点转不过来弯,疑惑地问道。
学堂里八百学生的眼神齐齐看向张经,分纷纷打听起眼前的孩子是何方神圣。元子攸见状,急忙向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冲撞老师。而崔家大小姐则是完全呆在当场。
“这是我心目中的那个未婚夫婿吗?”她呆呆地想。从小良好的家庭教育,让她在心目中以为,他的夫婿必定是温儒尔雅的、将来成就两千石、成为世人楷模。
虽然年纪都还小,所想象的事情未免带有太多的主观色彩。可是眼前的张家公子实在与想象中的差别太大。
冒犯师威,不懂尊师重道;言语粗鲁,骄阳跋扈;完全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自己怎么会嫁给他呢?
“回去以后一定要跟爷爷算账!哼,谁叫你欺骗清儿。”看到这里,崔家大小姐已经快要哭了。她觉得自己很委屈,前一段时间自己见过他两次,可都是爷爷告诉自己,说什么“孺子可教”。
张经可不知道崔家小妞想了这么多。听到郑博士的问话,不假思索道:“正是如此!老师身为博学大儒,岂能不知道子游问孝之事?”
看到郑博士陷入沉思,张经继续道:“当初孟懿子问夫子何为孝,夫子对曰,不得违背周礼;其子孟武伯问孝,夫子则对以‘要时常担心父母的疾病’;为何同一个问题,得到夫子的教育不同?”
“子游问孝时,夫子告诫他对父母不仅能养,还要孝敬;子夏问孝时,夫子则告诫他要对父母和颜悦色。何以同为夫子弟子,所教方法不同?”
张经继续道:“每个人的性格都有差异,做事方法不同。正所谓因材施教,成其大者。老师安知我熟睡之时不是在思考问题。”
静!学堂之中安静之极!
郑老博士看着张经,忽然之间对着张经施了一礼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古人诚不我欺也。只是学海无涯,书山难攀。希望你不要自骄自傲,在学问上更进一步。”
张经顿时受宠若惊,郑博士年已花甲,没想到还能对他的错误产生包容。手足无措道:“是小子唐突了。”
众人被张经胆色所惊,这是便有一年龄相仿的孩童站起来,期期艾艾道:“在……在下杨愔。请……请……请问张兄,如小……小弟这……般,当以何……教。”
杨愔的话引来众人大笑。看得出他有些结巴,说起话来很是吃力。
张经听到他的介绍,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你——你——你——便是杨愔?”
杨愔这个人他当然知道,乃是高齐皇朝最有才华的宰相。可惜的是在朝廷的斗争中被杀。没想到的是,杨愔看起来竟然和自己差不多大小,实在是个意外。
“张……兄……休……休得取笑!”杨愔有些发窘,红着脸道。
张经正色道:“看杨兄学识,只怕这口吃之症已有不少时间了。如果杨兄信得过在下,不到十日,保证杨雄可以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
第一天进入国子学,张经闹出了一个大笑话。从此狂妄的名声便传了出去。
古人爱惜羽毛,不喜欢平白无故地承受恶名,张经倒不在乎。郑博士虽然在他身上吃了瘪,被他一顿反驳,反而对他另眼相看。
而幸中之大不幸的事情,便是崔家小姐对自己的未婚夫婿疑惑起来。
既然在杨愔面前夸下海口。他决定准备一下治疗方案,彻底矫正杨愔的口吃之症。
张经记得前世医院治疗结巴,便是让患者专注于某件事情,大胆交流,用意志力客服舌下肌肉痉挛。
想要矫正口吃,一个相当重要的前提,便是口吃者必须深信口吃能被有效地制服。同时还要有坚强的忍耐力与甘于寂寞的品格。绝望、悲观、被动是最危险的敌人。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张经与杨愔经常在一起相互交流。面对杨愔的口吃,张经并没有多少不耐烦的神色。
在这半个月里,张经逐渐了解清楚了杨愔的家世。让他在前世了解的基础上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杨愔是华阴杨家的子弟,幼年丧母。穿越之际在怀朔所认识的镇将杨钧,便是杨家的旁支子弟。杨钧此人虽不出名,然而张经却知道,后世隋朝辅佐杨坚平定天下的司空杨素,便是杨钧之孙。
说起北朝华阴杨家,声誉之隆丝毫不下于崔卢李郑王五姓七家。起先出自汉太尉杨震,杨震此人,有着著名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故事。数十代以来,一向以忠义传家。
到了近代,杨家四世同居。杨愔祖父杨懿死后,被追封为弘农郡公。杨懿有子八人俱为当朝显贵。
杨愔之父杨津常在禁中,撰写诏书,深的胡太后所信任。并在前不久外放出任肆州刺史。有小道消息称,真定侯娄内干亡故后,并州刺史的人选已经落在杨津身上。原因在于,杨家在朝廷并不结党,是个中间派的人物,也是目前朝廷斗争最激烈的双方可以接受的人物。
杨家有如此声望,以至于后世杨坚建立隋朝后,也要托名出身于华阴杨家。
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过。而杨愔的口吃之症,在短短的时间中竟然有了很大的好转。虽然还没有达到流畅自然的程度。假以时日,必定可以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
这一日,杨愔陪同张经前往国子监。之前二人交流的时候,张经已经知道杨愔小自己一岁。经过走到两侧画壁时,有所感悟道:“杨弟,你我俱出身汉人世家,若是有一日中原衣冠重归混沌,你当如何以对?”
杨愔看着李涛,疑惑道:“张兄何以有此感叹?”
张经想起后世汉族的多灾多难,忍不住唏嘘道:“圣人所教,让我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何以天下大乱三百余年而无休止?”
“自东汉桓灵以来、群雄并起、三国鼎立。晋武虽然统一宇内,不过短短三十年太平,永嘉之乱后,衣冠南渡。我汉人迷失已有三百年了。以此推理,将来所乱,何止三百年。杨弟,你说如何才能让我汉人重振大汉雄风,称雄于天下?”
杨愔睁大着眼睛看着张经,好像突然之间不认识了他一般。他猛然变色道:“杨兄慎言。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有兴盛必有衰落。张兄为何如此看不透?”
张经苦笑一声,自嘲道:“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正在这时,忽然身边传来一声:“杨兄,不好了,祸事来了!”那人一把抓住杨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杨愔疑惑道:“元兄,到底何事?让你如此失态?”
“噗”,张经忍不住笑出声来。眼前这个一身华服,长相猥琐的少年,居然被称一声“元凶”。
那人没有注意张经的嘲笑,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学那几个崽子不服我们国子学,这不,已经打上门来了。昨日到国子学下了战书,相约大家一起在寒食节在洛水之畔举办采薇诗会。我们几个兄弟商量了一下,大家一致推举你和几位同窗出面参战,千万不能丢了我们国子学的面子啊!”
杨愔看着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太学学子学识渊博,我见识浅陋,哪里比得上啊。”看着张经,左右为难。
那人这时才注意到张经,同时大惊道:“秦王你,你……你不口……口……口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