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有心理阴影。”秦常恩似笑非笑。

“什么？”林初雪本能地凑上前来，直升机的轰鸣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我说你好像对这些蝗虫有心理阴影……”

“你怎么知道？”这是她的秘密，但经过那岛上逃生那一役之后，现在再否认似乎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我当然知道。”秦常恩的样子有些得意，这是她痛恨的表情。

“我研究这些蝗虫已经有十五年的时间，从我研究生的选题开始就是蝗虫……”他大声说，“我身边有很多人就像你一样，会对这一类的昆虫有无法抑制的本能恐惧感，但你的上司说派你来是因为你比那些最大胆的男人还要大胆，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冷静……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她不由得脸上一红。她并不想对面前的这个男人提起小时候的事情。“不知道，也许就是你说的本能恐惧吧。”

“既然你害怕它们，那这次任务你干嘛还要跟着来？”

“我对付害怕的事情的方法，就是及早地面对它。”林初雪瞥了一眼舷窗外的茫茫大海，回过头直视着秦常恩，“在我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从来没有因为害怕就选择逃避过，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她的脑中浮现出那些飞蝗从血肉模糊的尸体里骤然飞出的画面，我真的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这些小恶魔了？

“希望能如你所愿。”秦常恩淡淡一笑，“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们这一次不是在实验室里，隔着蝗虫冲不破的钢化玻璃，让你能够安全地克服掉自己的心理阴影，所以我希望你到时候见到蝗群的时候不要又不知所措。”

“我会的。”

“那就好。”秦常恩整理了一下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的头盔，然后又说，“现在避暑海滩上的蝗虫大部分都在忙着产卵和觅食囤积下次起飞的能量，只要我们不大张旗鼓地惊动它们，那我们就是安全的。”

林初雪点点头，没有说话。

避暑海滩终于出现在直升机的舷窗里，原本风景秀美异常的度假胜地，如今尸横遍野，一片荒芜，到处是拦腰折断的椰子树，连续几场大雨过后，原本熊熊燃烧的烈火已经彻底熄灭，到处是被大火焚烧过后的深黑色的断网残壁。

远处被航母攻击过后炸毁后的村庄，已经很难再找得出一栋完整的小楼，从秦朝历经数千年的风风雨雨一直屹立不倒的这些老屋，终于在这个最不可能被毁的和平年代彻底地毁掉了。也许，那些倒下的房子中，还会有很多原本暂时逃脱了蝗虫攻击的岛民，最后却死在原本应该是来救他们的航母的攻击之下。

因为没有人，包括秦常恩在内，都不相信他们能在数十亿的飞蝗的覆盖式攻击之下，还能生存下来……

林初雪看着窗外，眼前的惨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也是这些罹难者之一的话，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的惨死？尽管她其实已经体会过被蝗虫咬上一口的滋味，但那毕竟不是被数以百计千计的蝗虫活活啃噬。

“直升机保持在这个高度，如果我不喊的话，千万不要随便升高或者降低高度……”秦常恩大声地对飞行员说。200米，这个高度应该足够了，在没有风的情况下，这些蝗虫应该够不到这样的高度。

“好。”飞行员干脆地回答。

“穿好防护服。”秦常恩取下挂在舱壁上的防护服，这一次他不用再套上两件了，经过改良用蜘蛛丝编制的材料，连子弹都打不穿，蝗虫的利牙自然也没有办法咬破。遗憾的是材料组织困难，目前还没有办法大量生产，但至少目前直升机里的人还是可以保证每个人都能分到一件的。

飞行员是上机前就穿好的。臃肿笨拙的防护服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我他妈宁愿死也不愿穿这该死的宇航服，一路上他一直在咒骂不停。

除了林初雪秦常恩还有飞行员，直升机上还有其他人，是那派给秦常恩的二十三个研究人员之中的三个人。此前在直升机上，他们一直沉默不语，仿佛隐身人一样。

没有要武装人员，面对蝗虫这样的敌人，即使他们的武器再好也毫无用武之地。也没有要更多的研究人员，毕竟这样的任务，在直升机这样的狭小空间里，更多的人不仅于事无补，反而更容易让人束手束脚。

“我们这次任务是安全的吧？”一个研究人员问。

“是的。”秦常恩看了一眼舷窗之外的避暑海滩，“在这个高度，我们应该是安全的。”

“那我们干嘛好要穿这件笨重的防护服？”用防弹材料做成的防护服，比起原先的那种轻质材料做成的防护服来说，强度提高了好几倍，但是穿在身上的确也更笨重而让人很难活动。

“为了以防万一，你们还是……”秦常恩还是有些不放心，尽管他的确认为这次是有备而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谁他妈知道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还是算了。”另一个研究人员说，“穿上以后，我连绳子都抓不稳……”

这倒是实情，他们要将捕捉蝗虫的笼子放出舱外，穿着防护服的确很难操作。“那你们小心点。”秦常恩默认了他们不穿防护服的违规行为。

那几个人相视一笑，庆贺了一下自己的小小胜利。

直升机的舱门猛地一下拉开，一个研究人员首先丢下了一根点燃的燃烧棒，然后把系着细钢丝绳的捕捉蝗虫的大箱子推出了舱外。

边长两尺的正方形特制金属箱，设有可以遥控关闭开启的金属门，在箱体外部和内部都装设了有金属罩防护的高清摄像头。

受到燃烧棒惊扰的蝗虫，汇成一股细细的长条，就像传说中孙悟空的金箍棒，向着直升机的底部延伸而来。

很快，悬停在直升机下一百米左右的金属箱上安置的摄像头就传来了蝗虫的画面。秦常恩移动着穿上防护手套后很显笨拙的手指，在特制ipad的触摸屏上划动，但也许是因为手套材质的原因，昂贵的触摸屏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让我来。”一个没有穿防护服的研究人员看出了他的窘境，有点幸灾乐祸，他从秦常恩的手中抢过ipad，手指轻点几下。“行了。”他把ipad凑到秦常恩跟前。

画面上，那些越过金属箱的蝗虫，一部分好奇地停留在金属箱上，另一部分则按照原先的路线，执着地向着直升机飞来。

但直升机的高度，对于这些来势汹汹的的家伙们来说，还是太高了一点。秦常恩小心地俯身从打开的舱门望下去，这些蝗虫飞到直升机底下四五十米的高度，似乎就再也没有办法往上飞了，但是仍很不甘心地挥舞着翅膀。

“释放信息素。”秦常恩对拿着ipad的研究人员喊。大开舱门的直升机，螺旋桨的惊人噪音毫无阻隔地涌进舱内，不提高音量的话，即使是凑得很近的两个人也很难听清楚对方说的话。

“好。”研究人员在ipad上点了一下。

分布在内部的四个摄像头传来的并列一排的四个画面，都清楚地看得到一股淡淡的青烟从金属箱的中心喷嘴里冉冉升起。

几乎同时，那些原先只是在金属箱外壁爬来爬去的飞蝗，忽然之间，犹如服了兴奋剂一样，争先恐后地从箱门处往里蜂拥而入。

并列的四个画面忽然黑了下来。

“关箱子。”秦常恩大声喊。

研究人员在ipad上划动了几下，微型卷扬机开始吱吱嘎嘎地转动起来，吊着箱子的细钢丝绳慢慢将箱子提起来。

当箱子提升到直升机下面不到二十米处时，卷扬机停止了转动。一股强大的电流顺着钢丝绳传到了箱体表面，片刻时间，箱体外壳的特制发热层很快变得滚烫，那些一直附在箱体表面不肯离去的蝗虫，被迫四散飞开。

直升机开始缓缓上升，那些围着金属箱绕转而不肯离去的蝗虫，尽管再用力地煽动翅膀，还是没有办法再飞得更高，直到金属箱外壳的摄像头传来的画面确定已经没有任何蝗虫在周围了，卷扬机才又开始转动。

两个研究人员小心地把装满了蝗虫的金属箱子拉进直升机内，从箱体上留置的透明玻璃处看去，被施放了麻醉剂的蝗虫一动不动密密麻麻地挤在箱子内部。

太顺利了。

所有预想的意外都没有发生。

“进行下一个步骤。”秦常恩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晚上我私人请大家喝酒……”

研究人员从角落里搬出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金属箱，从窗口的玻璃窗口望去，里面并不是空的，而是在箱内底部，有十多只一动不动的蝗虫。

“放出去吧。”秦常恩看着箱内的蝗虫，竟然有些许的惶恐：花了两天两夜时间，几乎是不眠不休地重新改造过的这十七只蝗虫，希望不要是徒劳无功。

两个研究人员将箱子搬到舱门口处，把开启了的箱门小心翼翼地向下倾斜，准备把被麻醉尚未失效而不能动弹的蝗虫从舱门口倒下去。

研究人员轻轻晃动箱子，黑红相间的蝗虫一只接一只地从直升机舱门处掉下去。

“这样高落下去，它们不会死？”林初雪问。

秦常恩向看外星人一样直直地看着她，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