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慢点，等等我！”牛娃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

自从过完年开学到现在，李旺整个人都怪怪的。明明现在已经不需要起早贪黑，可他这段时间竟然跟从前一样，每天天不亮就爬了起来，穿着几件破旧的衣服就往山上冲。最先发现这样奇怪现象的是李旺的父母，当问及原因时，李旺只是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只有身体好了，学习才能好”。父母便想当然的认为他这是勤奋好学的表现，虽然行为有些怪诞，但他确实没有落下功课，从每天的各科作业情况就能看出他正在快速变化，只是这种“量变”还没有累积到“质变”的结果。

李旺的父母在附近一间小型的血汗工厂里卖着劳动力，当看到自己儿子读书这么用功，做父母的也算是老怀安慰，经常告诉自己：“儿子这么用功，我就是累死也心甘情愿！”

如果李旺的发疯只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奈何刘军的父母看见别家孩子如此用功，便强迫自己的儿子也要向他学习，每天天不亮就把酣睡中的儿子叫醒，跟着李旺一起去山间狂奔。

环山镇四面环山，只是这些与“小粪堆”无异的山丘跟老家那些巍峨的大山根本没法比。不仅如此，山里面也不像老家的那样干净清爽，到处布满了蜘蛛网一样的蔓藤、荆棘，错综复杂，毫无章法。索性两山之间有一道人工开辟的小路，约两三米宽、专供农用车进山行驶，李旺和牛娃两个孩子也便将这条山路当作了自家的跑步机，只是内容更加丰富，上坡仰冲、下坡俯冲、平路慢跑。

“已经够慢了，你快点跟上，”李旺回过头看来一眼气喘吁吁的牛娃，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并不是牛娃跑步不如李旺，相反不管从速度还是耐力都比李旺强上许多，之所以会产生这样极不相称的效果完全是因为心态的问题：一个是主动跑步、另一个则是被逼无奈。

牛娃咬了咬牙，紧跟了上去，问道：“听说你在学校挨打了？”

“谁说的？”李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都传遍了，说……”牛娃仿佛想起什么，支支吾吾一阵没有再说下去。

“都说什么了？”李旺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冰冷异常，差点与紧跟其后的牛娃撞在一起。

“说……豪猪痛扁了四川野狗！”牛娃耐不住对方凌厉的眼神逼视，一口气全说了出来，接着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呆滞地看着沉默的李旺，这一刻他感觉相识多年的李旺变得十分陌生。

片刻后，李旺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你没冲上去狠狠地揍他们一顿？”

“揍了！”牛娃挺起胸膛，信誓旦旦地回答，接着整个人又蔫了下去：“他们人多，没打赢！你脑子灵光，你说这件事怎么办？”

“还能怎样办？现在迁到这里来的就我们两个，旁边还有个叫顾振兵的初中生，不过那家伙傲气得紧，断然不会跟我们为伍！”

“那怎么办？”

“没见我每天坚持跑步？”李旺露出一副成年人才有的姿态，抬高手拍了拍牛娃的肩膀道：“骚年，凡是还得靠自己，好好锻炼吧！我发誓，今天受的屈辱我一定会加倍讨回来！”

牛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智力方面，他确实没有李旺成熟，这点也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他跟李旺在一起，基本上是后者负责动脑筋，而他只需要负责动手，分工明确，互不干扰。

从山上回来的时候已经七点钟了，也来不及洗澡，换身衣服再拿起书包直接飞奔往学校。学习是断然不能荒废的，其实李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卖命的学习。锻炼身体是为了自己不受欺负，学习……更多的是为了不让父母难过罢。

李旺满头大汗地冲进教室，所有人都像看见瘟神一样连忙躲避，生怕自己蹭到那身肮脏的臭汗，更有甚者直接捏着鼻子做呕吐状，仿佛闻到了刺鼻的毒气，而且是中毒已深的那种。

李旺心中微怒，但是没有表现出来，直接坐回到座位上，好在一向刁蛮的野丫头甘茜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嫌弃自己，不过她想嫌弃也没有机会，谁让她就坐在自己旁边？

老师在上面唾沫横飞，而下面除了少数同学在认真以外，大部分学生都在外神游四海，李旺便是那极少的听讲份子之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李旺把老师说的每一个重点都认真的记在了笔记本上，在学校没有同学一起玩耍，唯一的乐趣便成了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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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是美术课，李旺从书包里掏出一本雪白的本子工工整整地放在桌子上，又从文具盒里摸出一支成年人根本抓不住的2B铅笔夹在其中。

铃声响了没多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腋下夹着一本巨大的画册慢慢地走了进来。把画册放在讲台上，一句话也没说便在黑板上写了一个潇洒到同学们都不认识的草书粉笔字。

李旺早就认识这个老头子就是教自己美术的王老师，听传言说这老头子以前拿过很多美术类的大奖，后来不知道是老糊涂了还是怎么的，竟然选了这么一间“破小学”教美术。王老师已过花甲之年，脸上的皱纹挤起来都能把蚊子给夹死，但是那一双时刻闪烁着精光的眸子却丝毫没有因为年岁的缘故而显得浑浊。王老师的目光扫过下面一群学生，大部分都是懵里懵懂的，除了坐在最后一排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生，他的目光中似乎闪耀着自己悟了大半辈子的精明，才十岁竟然有这样的感觉，此子非常儿也！

“同学们，这节课是美术，今天我们学习的不是画画，而是书法！看到黑板上这个‘静’字了吗？在学习书法的过程中最重要的是能有一颗平和安静的心，只有拥有了这颗平和心才能写出这样洒脱大方的字体！”王老师注意到下面一双双茫然的眼神，瞬间反应过来他们只是一群小学生而已，自己怎么会跟他们讲这些道理呢！不由自嘲了两句，展开讲台上摆着的画册接着说：“大家就模仿着把这段文字抄下来就算是今天的作业了！”

有人说小学最难教，因为这些小孩子还未知世，最费人心神。其实也不全对，只要你把任务布置下去，然后适当给与一些目标和鼓励，这群小孩子便会被忽悠得团团转，根本没有功夫去调皮捣蛋。

也许是王老师一直名气在外，深受学生爱戴，这会班上十七号学生都在认认真真的临摹挂在黑板上的字体。李旺也不例外的瞪大了眼睛，一笔一划地临摹起来，只是动作僵硬，根本谈不上老师所描述的平和意境。

十分钟过去，一部分学生率先完成了任务，可以看出画册上的文字并不多，美术老师也并不是语文老师，不会要求学生抄写多少遍，而只要求质量。又过了十分钟，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完成，只剩下李旺一人。

李旺脸上挂着的汗水从来没有干过，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滴答！”一滴汗水落在刚刚写好的一个“和”字上面，李旺惊慌失措，忙用手把它擦干，殊不知自己的手也一直是湿漉漉的，结果很明显只会把写好的字弄得更糟糕。

最后李旺也没有了办法，总不至于重新写一篇吧？时间现在也不允许这么做。

王老师一一扫过同学们交上来的“书法”，与其说是“书法”，倒不如说是“鬼画桃符”，比“鸡”扒的没有太多差异。这些也都在老师的意料之中，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翻过一张，王老师瞪大了眼睛，目光停留片刻后便恢复了正常，一看名字，右上角赫然写着“李旺”二字。

李旺抄写的那段文字并没有比其他同学的工整，更称不上俊秀，只是这段文字每一笔画都写得铿锵有力，所谓“见字如见人”，能用这么大手劲的人要么是心怀天下的盖世英雄，要么就是积怨颇深的大恶人。

王老活了六十年，不说是阅人无数，起码社会各个阶层的人也都接触过一二，对于字体面相的认识也有一定见解，只希望这李旺是盖世英雄，而不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罢。

又扫过其他同学的“作品”，没有太多惊喜，倒是有一份虽然没有李旺同学的那份霸气，但是其中的俊秀之意却十分明显，一看名字上面写着“温成龙”。这农村比不得城市，这些孩子都没有接触过真正的书法训练，所以这两位同学能有这样的水平已经出乎了自己的意料，老王叹了一口气：“这俩孩子要是生在城市就好了……哎，既然老天让我王某人晚年遇到这两个学生，我便顺水推舟，助他们一臂之力吧！”

王老师下课后没有急着离开，只是慢慢地收回画册，擦净黑板上那个除了他自己、谁都不认识的“静”字，微微一笑道：“下午李旺和温成龙两位同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