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跑上灵山，追寻姐姐口中的狐狸时，脑子里一直回想着母亲曾说过的话。母亲说，我出生时为一只狐狸所救。当时父亲因言获罪，被降职到这里任职县令。途经灵山，遭到盗贼伏击。而我恰好此时出生。混乱之中，狐狸帮助我和母亲逃过一劫。母亲说狐狸是我的贵人，便一意孤行，不顾父亲反对，将我的名字取为野狐。我叫张野狐。

我见过几幅狐狸的画像，一直未曾见过真正的狐狸。狐狸在世人的眼中，并不受喜欢。母亲说即使是狐狸也有好的，世上没有全是坏心的人或物。不过与此相反有一句话是姨娘说的。姨娘是母亲的妹妹，她说世上没有全是好心的人。也许因此姨娘总是淡然一人，对任何人都极为淡漠。而母亲则处处与人为善，待人慈爱。我想这世上应如母亲和姨娘所说，大概没有全好，也没有全坏的人。

姐姐告诉我狐狸喜欢英俊的男子。在我央求之下，姐姐为我装扮成男子模样，助我离家。我姐姐名叫张婉，名如其人，姿容婉约秀丽。姐姐常素雅淡妆，依然恍如仙子。父亲疼爱姐姐异常，总是花费很大的力气去请名师教授姐姐各种艺能。姐姐也不负父亲所望，天生聪敏，又勤勉好学。于是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而且亦能歌善舞。父亲所有心思都在姐姐和公务上。我就多了许多玩乐的时光。

在我10岁的时候，父亲见我越来越像男孩，一点不似女孩，便托付夫子教习我学习一些有趣的女人所好的艺能。在这些艺能里，我独爱的是乐。丝竹管弦之乐，闻声就心动。之所以选择学习乐器，也是因为总是听到姨娘吹奏玉箫，闻之神望。姨娘年过40，可是依然美丽。我想她年轻时一定有惊人的美貌，只是她面容清冷，对待父母也依然淡漠。她只喜欢一种音乐，便是天天吹奏的《清平调》。清平调，听起来平淡静心。可每次听闻姨娘的吹奏，总有无限凄凉。母亲说姨母善舞，一舞可倾城。可我从未见姨母舞过，只听她常常吹起一首《清平调》。一只白玉翡翠制成的玉箫常握在手，不曾离手。

姨母某天突然将玉箫扔掉。我捡起来断裂两半的玉箫，送到姨母面前时，她大发雷霆，说永远不要再见到它。我看那玉箫，碧绿生辉，虽然年代久远，依然散发幽光。便请求夫子教我学习吹奏玉箫。虽然不似姐姐伶俐，我也总算学得一点曲调。夫子说，这世间独独音乐的声音，在哪里都是一种语言，连动物也能够听懂音乐。

今天我是偷偷跑来灵山，并没有告诉横平。我想也许因他每次在场，所以狐狸不敢现身。横平是我的从小到大的朋友，也是父亲的义子。横平不喜欢笔文弄墨，更喜欢刀光剑影。他说自己要成为大唐的第一将军。我和横平自小一起玩耍，也常结伴去灵山寻找狐狸的踪迹。尽管常常失望而返，寻找狐狸仍是我们生活的一件乐事。

灵山位于我们横平县前不到20公里。要到横山县，必经此山。灵山巍峨成碧，连天接地是我心中的圣地，更是我的救命恩人的居住地。虽然往来灵山多次，但是以往都是横平带路。这次只身上山，我只顾寻找狐狸在山中穿梭，早已迷失了方向。

眼看天色将晚，我准备放弃继续寻找灵狐。可就在这时，在丛林掩映的缝隙之中，我看到白色的身影游动。一阵大喜，我朝着白影奔跑追去，只是转眼不见。我拿出玉箫，轻轻吹奏《清平调》。我想狐狸一定被这悠扬缠绵的笛声吸引，然后会寻声而至。

天色骤然黯沉，落日已沉。突然一只灰毛狐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就是我的恩人？不对，不是一只，两只，三只，五只…居然有13只这么多。”我还来不及想哪一只会是我的恩人，只觉得巨大的恐惧袭来。它们一点点地靠近我，靠得越近，我的恐惧感越多。然而被困在内，我已无路可退。

“横平……”我想起横平，如果横平在，就好了。

横平曾经说：“如果我喊十声，他一定会来的。”

“横平……横平”我的呼吸快要停滞，知道横平就是神仙也赶不来了。这时，只有靠自己，我平日和横平学了一点防身功夫。便抄起地上的树枝，朝着它们挥舞几下。他们果然不再靠近我，只是他们也并没有退走。

“难道我今天要命丧于此？”我开始想念母亲，父亲，姐姐，姨娘，横平，接着就是懊悔不该如此冲动来此。

“我是来找我的狐狸恩人，对你们没有恶心。请散开吧！我放下树枝，你们也退去吧！”

我刚丢下树枝，只见有白色的身影向我扑来。我来不及躲避，发现已经被人抱在怀里。一定是横平。抬头望过去，看到的是一张英俊不凡的脸。虽然衣着朴素，但掩藏不住的一份独特的气质，更多一份俊美。我自小与横平在一起玩耍，未曾见过如此英俊的男子，不免多看了几眼。他手里拿着一只火棒，朝着那群狐狸打过去。狐狸渐渐往后退。

“你是狐狸？”我小心翼翼地问，心想他是狐狸变幻而成，再次来救我的。

“什么？”那人的脸上问我时，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令我的恐惧减少。

“你是狐狸变的吗？”我再次试探着问他。

“我不是狐狸。”他回答时，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那你一定是狐仙。”

“狐仙？哈哈，我也不是狐仙？”他笑声更大。

“那这些狐狸？”

“这些也不是狐狸，而是野狼。狐狸多是单独地出现，而野狼会成群结伴而出，一同攻击猎物。”

“野狼？”

“野狼比狐狸更加高大勇猛，却更想让别人向前厮杀。虽然他们凶恨残忍，却会因为不愿牺牲自己，而显得胆小窝囊。根本不足为俱。而狐狸娇小，仅凭借自己的聪明手段，就轻易避开敌人的攻击。让人难以抓得住……”见他滔滔不觉，可脸上笑容已消失无遗。

“公子，公子……您没事吧？”几个灰衣人骑着马匹匆匆而来，便纷纷跃进野狼的伏击圈，接着齐齐举着火把向野狼攻去。没一会，野狼便四散逃开了。

“看到了吗？面对野狼，不是放下手中的武器。而是要拼尽力气去攻击。否则你只会成为他们的口中物。”听他话中有话，我十分困惑。

“姑娘为何深夜到此？”他转身问我，脸上依旧带着温软的笑意。

“我来找狐狸，可在山里迷路了，不知道怎么下山。后来来了这些狐狸，不是野狼，被他们围困在此。”

“姑娘为何寻找狐狸？”

“我母亲说，我刚出生的时候，是被一只狐狸所救才活了下来。我就常来找他……”

“哦？只因狐狸曾救过你，你就日日爬上山，来寻找狐狸？”

“是的。今日，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不然我就……”

“呵呵，那我今日也救了你。现在，你又打算如何报答于我？”

听他这言语，我想大概是要得到一些谢礼，但言外之意好似有他意，也不多想，便回答“不知公子姓名，家住何处。我一定请求父亲登门拜谢。”

“我不要你父亲的谢礼。狐狸救了你，你就上山去找。我现在救了你，你会去找我吗？”

“去找你？”

“对，像找狐狸一样找我？”

“可以，我会去找你。”

“找到我，接着又如何？”

“见到你，然后谢谢你。”

“哈哈……就这样？”

“你想我如何答谢你？”

“等你找到我，再说。”

“那公子请告诉我你的姓名？”

“长安城，唐七。”

“长安，在哪里？”

“据此3000公里，大概要翻100座山。你能找到我吗？”

“能。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对了，刚才的萧声悠扬动听？是否为姑娘所吹奏。”

“是我为吸引狐狸所吹奏。”

“姑娘是向谁学得此曲？”

“是我姐姐。”

“敢问姑娘，姐姐芳龄？”

“年未17。”

见他对我所奏之乐倍有兴趣，我便一一作答。

“公子，夜静更深。亦早些进城为好。”为首的一位随从说道。

“不知姑娘家住何处，好护姑娘安全到家。”

“我家就住在前面的横平县。只要下了山，我就知道怎么回家了。”

“烦请姑娘上马。”见他指着一匹后面的白马。走到跟前，看白马如此高大，已经高过我的头顶，我踌躇不知如何上马。

横平也养着一匹马，可马儿不过和我比肩。而眼前的这匹马，我伸手才能够够到他们的脊背。我正在犹豫如何上马，却被他一把抱起。只感我心中一片慌乱，已经跃然马上。

我刚上马，玉箫从袖中掉落在地。

“我的萧……”十分担心玉箫再次摔裂，我失口喊出。

公子为我捡起玉箫，拿起翻覆看了几遍。

“你刚才是用它吹奏？”

“是。”

与这样俊美的男子一同骑马在山间行走，不自觉去望向他。俊雅飘逸，说是狐仙幻化也有可能的。

“小姑娘可知，县府衙是城中何处？往哪个方向？”刚进了城，他的随从问道。

府衙？他们一行人千里迢迢，是为了找父亲？母亲的话在耳边翻转，父亲曾在山上遭到伏击。难道他们是找父亲寻仇的人？我下意识地害怕慌张起来。

“县府？哦，在…在西面。从这里一直向西，就可以看到府衙的门牌。”我尽量隐藏自己的慌张。

“是吗？”唐七脸上有着笑，语气中却有一些质疑。

“当然。我从小就住在这里，肯定不会错。而我家在东面。就此拜谢公子大恩，我先走了。”

“等等…”我正要转身回家，急于向父亲禀告，做好防备。

“公子还有事？”

“想问姑娘，可还记得我山上的话？”

“什么话？”

“我是姑娘的恩人，姑娘是否要会到长安找我？”

“当然。”

“那我就长安等候姑娘了。”

说完，唐七便快马向西而去。看他策马向西，我转身一路奔跑不停，拼命往家跑。

“笨蛋，我会找你，才怪。”

“母亲，父亲在家吗？”我进了后院，便问母亲。

“你怎么才回来？你父亲还在公堂。”母亲看到我回家，赶紧问我。

“狐儿…”母亲在我后面喊，我来不及回答，不敢耽搁便跑上了公堂。

“父亲，父亲……”父亲和夫子正在阅览卷宗，我便大喊着跑了进去。

“大呼小叫干什么？还懂不懂礼节？这么晚了，你怎么穿成这样？你这是去哪里了？”父亲几个吼声令我止了声。

“父亲，我去山上了。”我小声回答。

“你怎么又跑山上了？天天胡闹到什么时候？”

“父亲，您听我说，我回来的时候，见到一伙人，他们说要来找你。”

“找我？”

“野狐，你满头大汗的跑什么？你下午干什么去了？母亲找你好半天。”母亲一直跟着我到了公堂。

“母亲，我去了山上。父亲，我真的碰到一群人。他们带着剑，而且会功夫。本来他们从狼群里救了我。”

“狼群？有没有受伤？”

“母亲，我没有受伤…那些人救了我，可是到了山下，他们问我县府怎么走？我想他们带着剑，一定不怀好意，我就让他们向西去了。先拖延些时间，父亲要早些做好准备。”

“你说的是什么和什么？什么人家救了你？你又骗人家向西去了？”

“狐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你怎么又上山了啊？”母亲关切地问。

“我没事的，就是刚刚跑得太快了。对了，父亲，他们好像是从长安来的。”

“长安，长安……来了几个人？”父亲重复着说，又看向母亲，两人面面相嘘。

“5个，头领是个年轻的男子。他们会功夫，谁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父亲还是做好防备。”

“长安，你真的听他们说是长安？”父亲似在问我，又似在问自己。

我正要回答父亲，公堂大门已经被推开。

唐七风一般翩然而至。随从紧跟其后，侍在左右。

“姨父姨母大人，小侄从长安来此看望姨夫姨母。”

“你是？”

“一别多年，姨夫姨母安好？”

“你是…毅儿？”母亲犹疑着问。

“姨母好眼力，正是小侄。多年不见，姨父姨母安好？”

“好…好…”父亲已经愣住了。母亲一时喜极而泣。

姨夫姨母？他居然是姨娘的儿子。我从未知道姨娘还有一个儿子。我刚刚还撒谎骗他，想到这里顿觉得自己无脸在此停留，准备离开。

“姨母，这位是小妹？”唐七突然说。

“是，是，那会离开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呢！”母亲拉着我的手，满面笑容地说。

“狐儿，快来，见过……”母亲慌张着不知道怎么喊他了，

“表哥…”他一笑，看起来更加俊朗。

“见过表哥哥。”我弯腰向他施礼。

“狐儿，刚在山上是为毅儿你所救？”母亲面向表哥哥问道。

“狐儿？”

“是这样，她小时候给狐狸救了。我就叫给她名字，一时为感恩就起名野狐。”

“在山上，她就说了自己为了狐狸来此。原来是真有其事。只是表妹在那里，却把野狼当做狐狸，哈哈……”

真是讨厌，这么丢人的事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

“狐儿，你居然又跑山上去了？横平呢？”父亲问道。

“还有别人，我只见妹妹一人在山上。”

“我今天是一人上山的。”

“你这孩子，谁让你一人去的。我说过你找狐狸，就带着横平一起去。如果今天不是遇到毅表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母亲教训我道。心想唐七真多事，什么都和母亲说了。我答应过姐姐不会说出来是一个人去的。

“如果你以后再上山，我就断了你的腿。”父亲言辞凌厉。

“知道了。再不会去了。要去，我就和横平一起去，或者我和表哥一起去。”我拉着父亲的衣袖撒娇道，又转到表哥的跟前。现在才看清他的面庞，借着灯光，见他面庞更加迷人，笑颜也更动人。我竟一时不知如何说下去，只是望着他。

“不许放肆……”父亲拉我回母亲的身边。

“姨夫，不必生气。表妹年少，言语尽是纯真可爱呢！姨母，我还记得有一位婉妹妹？”

“你婉妹妹在内堂已经休息了。明日再带你见过。”母亲说道。

“师爷，赶快准备上好客房”父亲吩咐道。

“等等……”见他似有话说，母亲让我离开。师爷和下人也都吩咐了下去。

走出房门，便觉轻盈。只是他们私下说话，不知所谓何事？

没想到我居然还有一个这么风度翩翩的表哥，真是太难以想象了。想到山上的情景，他问我会不会去长安找他？长安究竟在哪里？离灵山有多远？是比灵山还要漂亮的地方吗？带着这些问题，我渐渐睡去。

梦里，我再次看到一只狐狸，朝我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