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黑风高,乌云遮月。
灰黑的云层下方,是五庙村最豪华的独幢三层洋楼。此时客厅内灯光通明,屋子的主人——陈勇背靠着红木镂空雕花椅上,胡斐两父子一左一右坐两边,中间隔着一张矮桌,桌面上摆放着一套紫砂茶具,一边的桌角放着三瓶九珠潭老酒。
陈勇看上去约莫四十五岁左右,他上身穿了见白色衬衫,下身是条黑色西裤,有着一头精心养护的乌黑亮发,一对精明的三角眼时而微眯时而转动,一刻不离的盯着胡飞鹏,十分认真的在倾听。
陈勇是五庙村的书记,也是村里势力最大的一方,他交游广阔,耳通八方,消息灵通。
胡飞鹏向他打听那伙东北人的来历,正是找对人了。把原因说了一遍,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胡飞鹏开门见山的说道:“陈书记,你看这帮人是什么来路?”
沉吟了一番,陈勇没有急着搭话,抬起手臂往桌上拿起三乳钉足石瓢紫砂壶,壶里盛装的茶水是清早烧的,已经变冷了。
陈勇提着茶壶,为胡家父子各沏了一杯茶,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请茶,请茶,先喝茶。”
用冷茶招待客人,这分明是瞧不起人,可胡家有事相求,只可忍气吞声。胡飞鹏拿着茶杯一口气喝完,很快放下。而胡斐也是如此,父子俩的动作出奇的一致。
陈勇把茶盏端在手上,停在鼻尖,装模作样的闻了闻茶香,尔后细细啜饮。过了半分钟,慢悠悠地放下茶盏,右手放在膝盖上,两指搓了搓,皱着浓眉说道:“最近我在外界听说三门村的杨老三对我们村的那条商业街比较感兴趣,至于那帮东北人是不是他派来的,这——我也不好说。”
“杨老三?”胡飞鹏纳闷,这个名字很陌生,而胡斐更是一头雾水。
“对。”陈勇点头。
胡斐父子没有打断他,让陈勇继续说下去。
“杨家三虎,你可能没有听说过,但道上人对他们是如雷贯耳。二十年前他们三兄弟在我们区是很风光的,后来犯了事,老大抓进去做了十年的苦牢,老二贩毒吃了颗花生米,而杨老三跑路躲外面……”
陈勇如数家珍,说的平实无华,就像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胡飞鹏和胡斐父子默默听着,心里渐渐下沉,面色越来越凝重。
这个杨老三简直就是黑道枭雄,心狠手辣。
他们胡家是老实本分的纯善人家,遇上流氓恶霸,硬碰硬只能让自己吃暗亏。听完后,胡飞鹏低垂着头,左思右想,面色反而更加阴郁。
良久,胡飞鹏抬起头,两只眼睛里多了一丝无奈,求助似的看向陈书记,压着声音,低声下气的说道:“陈书记你见识广,对这种事有经验,帮我们出出注意吧。”
嗤笑一声,陈勇摇了摇头,爱莫能助的摊摊手,婉言推辞。“老胡啊,你真是抬举我了。杨老三势力有多大,你知道吗?我劝你该放手的时候放手吧,你们家惹不起的。”
胡飞鹏面如死灰,好不容易有个希望,就这样放弃了?
胡斐在一边默不作声,陷入了沉思,不晓得再想什么。
父子俩陷入了困境,忽然,陈勇咧嘴一笑。“要是你们把那间商铺让出来,我倒是从中说和,不至于让你们吃亏。”
“休想!”猛地,胡斐脱口而出。
胡斐心底非常愤怒,横了眼陈勇,好一个大书记,原来在这里等着我们呢,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勾结外人,一起来谋夺我们家的家产来了!
“嘿。”陈勇冷笑一记,倒也不看胡斐这个黄口小儿,看了眼胡家能做主的人——胡飞鹏,语重心长的说道:“老胡啊,我这是为了你们好,那杨老三连我都不敢惹,你们……我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你回去好好想想。”
言尽于此,陈书记冷漠的下了逐客令,父子俩人起身告辞,这次谈话不欢而散。
走下冰冷的台阶,走出冷清的院门,屋外冷飕飕的风刮过身体,俩父子不由的紧缩了身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昏暗的水泥路上。
“实在不行把店卖了。”前边传来胡飞鹏的声音,父亲仿佛一夜间老了许多,听着格外的苍凉。
村霸和恶霸相互勾结,两边都不是他们一个平头小百姓能得罪的。
胡斐驻足一顿,盯着父亲苍老的背影,重重的吐息着一声。“我先联系下朋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
胡斐想着要联系智老,他应该有办法能解决问题的。
“朋友?”胡飞鹏转过身,满脸困惑的看着儿子,这个臭小子平时很老实的,哪里教的那种朋友?
胡斐知道父亲在疑惑什么,却又不能解释,十分无奈的说:“等我联系了在说吧。”
“你小子不要胡来。”胡飞鹏警告道,他怕儿子年青气盛,干出蠢事。
“我不会的”胡斐走过父亲身旁,淡淡的留下一句,“想抢老胡家的产业,就要付出代价!”
就在刚才,智老那浑厚有力的声音在胡斐心底响起,就像避风的港湾,给了胡斐无穷的安全感。他叫胡斐放心,一切由他担着。
胡飞鹏愕然的看着儿子,这一瞬间,他觉得儿子很生分。看着他在前面消失,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里。
愣神了会,胡飞鹏拿出手机拨通了陈大嘴的号码,接通后,第一句话便是向陈大嘴道歉,说:“老陈,咱对不起你了。”
“老哥,事情谈不妥?”陈大嘴略微消沉的问道。
俩个人在来时,事先通过气,做了最坏的打算。那间店铺陈大嘴也有三分之一的股份在,现在没了,心里也不痛快。
“我看他们是串联起来了,想把村里的那条商业街抢下来。”胡飞鹏道出自己的想法。
“妈的,这是明抢啊。”手机里传来陈大嘴急促的叫骂,他现在的样子肯定是暴跳如雷,骂骂咧咧了一阵,说:“要不我们所有业主联合起来一齐抵制他们?”
胡飞鹏听见后心里一阵不悦,公然对抗对自己这边没好处,村里其他人也不会支持。要知道得到店铺的毕竟是少数派,其他人要是知道了原委,说不定正在偷笑。
叹着气,胡斐鹏说:“老陈,你要明白我们是平民百姓,上有老下有小,对方可是流氓,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我不想出了事情,我们大家都后悔。”
手机对面陷入了寂静,只能听出沉重的呼吸。
“老陈——我们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的将来着想。”胡飞鹏努力的劝解道,自己同是受害人,心里也极其痛苦,曾经承诺过的事,现在却无法实现。俩人是多年的好友,不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打发的。
“唉……”陈大嘴长长的叹口气,听的出有不甘、有愤怒、又无可奈何。
“老胡啊,你说咱的命,咋这么苦?这世道好人真的只能吃亏啊。”陈大嘴带着点哽咽的语调说着。
“老弟,啥也不说了,兄弟对不住你,咱们今晚不醉不归。”胡飞鹏仰天忍住哭意,挂断了手机,他能想的出陈大嘴此时正在紧紧捉住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