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军区，某集团军某师师部，身着橄榄绿常服的男子只看了面前身穿特种作训服男子一眼，嘴角便露出“我就知道”的笑容。

“就这个，通知他明天到莫愿凌处报到。”说话的男子将文件拍在桌上，领章上两杠四星，上臂挂着“闪电与剑”的肩章。

他穿着黑色牛皮军靴在师长办公室踱步，鞋跟撞地，掷地有声。

“既然是愿凌看上的，她怎么不自己来找我要人？”师长肩上麦穗加一星，少将。“还有你这是什么态度，好歹得喊个‘报告首长’吧？”

“跟你说正事！”大校绕到少将的桌边，拿起文件塞到他手上，“这个欧杨扬，你给我好好看着！”

“我说老肖，有你这样挖角的吗？年年来闹一出，咱师下面的小班长小排长辛辛苦苦带一年兵，好不容易将熊孩子练出息了，你和愿凌就来抢，抢人还这个态度……”少将懒洋洋地数落挖角的大校，大校一个眼刀刮过来，他又嘟囔：“简直是种了一年的白菜被猪拱了。”

“你！”被叫做老肖的大校军靴一抬踩在少将的座椅边，眉目间有多年在血雨腥风中磨砺出的锋芒。

“怎么，撩一下就毛了？就你这德性，我还真舍不得把他交给你！这不羊入虎口吗，人家可是我们师的宝贝。”少将一掌拍在大校的膝盖上。他重新翻了翻手上的文件，莫愿凌眼光太毒，每年侦察兵大比武之后，他最中意的一年兵都会被“叼走”。

“行了行了，不是宝贝中的宝贝进得了我们大队吗！周洵你别废话了，把人交出来，我还得去其他几个师团要人！”大校懒得跟舍不得崽的师长扯，几步走到窗边，不远处一队士兵正在练习格斗。

“所以今年你又是把我这儿当头阵咯？”少将起身和大校站在一起，他比他矮了几分，大校背着手，他却将左手搭在对方右肩上，“其他师长哪有我这么好，你挖谁我给你谁……”

“胡说！”大校双手撑在窗栏上，听任少将在他肩上拍两拍，“我挖你回来你怎么不答应？”

“明知故问。”少将笑了笑，转身拿起桌上的烟和打火机。火苗在掌心摇曳时，他咬着烟含糊道：“各人有各人的职责。”

“那倒是。”大校并不客气地从少将的烟盒里顺了一根烟，凑过去借火的姿势亲如多年同生共死的老战友。

“可不是吗，要不是我守在老部队，你年年来要人能这么顺利吗？你一个大校，跟那些军衔比你高的师长要人还不得点头哈腰啊？”少将仰着头吐出白烟，丝丝缕缕的烟尘在二人间散开，模糊了他们原本刚毅的面容。

大校虚着眼睛，指间的萤火一闪一灭。大校为正师级，少将多为正军级，大多师长不过大校军衔，他一个大校只任团级首长并不多见。

“不说了，我明天一定要在队里见到欧杨扬。”大校挥挥手，兴许是常年绷着作战的弦，他连抽烟都比常人快很多。

“哎……”少将叹了口气，一边用手驱散眼前的烟雾一边说：“我是真的舍不得啊。”

“舍不得我走？”大校手走到门边又转过身来，挑眉开玩笑，“那就跟我回去呗，我让你当个副队长。”

“那我俩见面是我向你敬礼还是你向我敬礼啊肖敬贤队长？”少将抱臂倚在窗栏上，“喂，我想起来了，你还没向我敬礼，‘报告首长’哪去了，莫愿凌是怎么当政委给你们做政治教育的？”

“滚一边儿去！”大校翻了个白眼，他与少将当年一起在新兵连挨整，半年后被分入侦察营，后又同时被保送陆军学院镀金，最后双双加入军区直属特种大队。多年的生死同命后，少将回到老部队当师长，他留在大队当队长。过命的兄弟，他还真没在私下相处时敬什么劳什子军礼。

“哎等等，你还挑了几个？”见大校手已搭在门把上，少将又把他叫住。

“6个，你们军和隔壁军各仨。”大校并不隐瞒，“莫愿凌说都是刺儿头，尤其是你这边这个，还隔壁姓尹的狼崽子。”

“刺儿头好啊，能在大队混的谁还能不是刺儿头？”少将慢悠悠踱到门边，挥向大校胸口的拳头迅猛无比，“我这兵就交给你了，不准给我退回来！”

“放心。”大校微微低下头，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少将的拳头，“自家兄弟，还不相信了？”

大校走后，少将给侦察营去了电话，点名叫列兵欧杨扬立即打包行李，十分钟之后上车转移。

被挖了心肝的营长连长一百个不乐意，可既然师长发话放人，他们也只得服从命令。没办法，谁叫军区直属特种大队有在全区范围内随意挖人的权力呢，谁叫列兵欧杨扬是块藏都藏不住的金子呢！

三小时后，被特种大队看上的尖子兵来到师部。周洵双手托腮打量在自己面前站得笔直的年轻人：他的头发剪得奇短，一身07式作训服已被磨得褪色，水壶挎在前腰，相应位置的步枪、弹药已被收缴入库，背上打包好的行李并未放下。

周洵半眯起眼睛，想起就在不到一年前，这家伙还是新兵连里闹过各种笑话的熊兵，偷偷在头发上喷摩斯，半夜紧急集合因为照镜子迟到，站军姿斜肩驼背，走正步像乌龟探头……班长向排长打报告，排长向连长倒苦水，最后“熊兵欧杨扬”的名头竟然传到他堂堂师长耳朵里来了。

然而，军营就是军营，没有在军营里练不好的兵。被“折磨”了将近一年，熊兵已经改头换面成为在大比武中被特种大队政委莫愿凌点名的尖子兵。周洵心中好笑，若不是欧杨扬那张怎么晒都不黑的脸，他大概已经认不出他了。

“知道要去哪里吗？”周洵靠在椅背上，手中有一枚陈旧的臂章。

“报告首长，锋刃特种大队。”欧杨扬双目平视，眼中有难以遮掩的雀跃。

“想去吗？”周洵手指在臂章上摩挲，“闪电与剑”勾起了他对过往峥嵘岁月的回忆。

“想！”欧杨扬的声音发颤，特种大队是每个侦察兵的终极目标，而北京军区锋刃特种大队又是全国七大特种精英之一，他如何能不想！

“那你……舍得咱部队吗？”周洵将臂章紧紧握在手中，抬头想要逗一逗即将启程的列兵。他还记得很多年前被招入大队的情形，那的确是侦察兵无上的荣耀。

“我……”欧杨扬语塞，自进入首长办公室以来，他还是头回直视周洵的双眼。这一看，他才发现，作为一师之长的少将，脸上竟然挂着嬉皮笑脸不正经的表情！

靠！

“不准在上级面前骂‘靠’，这还没去特种大队呢怎么就跟人家大队长学没礼貌？”周洵笑呵呵地“教育”欧杨扬。

打火机“叮”一声响，白烟绕指而上。

“……”欧杨扬瞪着眼睛张着嘴，心中又是一个“靠”冒了出来：靠！他能读心啊？

“你看看你，说了不准在上级面前骂脏话，怎么就不听呢？”周洵朝欧杨扬招招手，示意他靠近点，“你看。”

“这是！”欧杨扬盯着周洵手掌上的臂章，那图案他再熟悉再向往不过——锋刃！

“小崽子，去了那边别给我丢脸，咱部队的人决不允许被退回来。”周洵将臂章放在桌上，回身又靠上椅背。

“首长，你也当过特种兵？”欧杨扬想摸桌上的臂章，碍着礼节又不敢伸手。

“你什么你，要说您。”周洵看欧杨扬就像看多年前的自己，他用食指将臂章往前一推，“想摸？”

“不！”欧杨扬下意识地瘪了下嘴，双腿分开，双手背在身后，正宗的稍息姿势。

“有种。”周洵收回臂章，敛起笑容，看着未满19岁的列兵道：“被选入大队并不意味着成为锋刃的一员，明白？”

“明白！”欧杨扬大声回应。

“现在，你只是被选上了，但还不能戴上臂章。”周洵悄然将臂章放入抽屉，正色道：“一年的特种兵集训，你只能将自己当做刚入伍的新兵，一项不及格，肖敬贤就会把你退回来。”

欧杨扬一动不动站着，并不为周洵的威胁所动。

“而我们军，绝不收留退回来的货！”停顿片刻，周洵继续，“明白？”

“明白！”和方才一样的声量与气势，骄傲如欧杨扬，怎可能在还未出师前就犯怂。

“好，去吧。”周洵再次勾起嘴角。这个一年列兵，不仅是莫愿凌看上的好苗子，更是他早就打定注意推荐去大队的宝贝。

“是！首长！”欧杨扬作训鞋一扣，右手上挥向周洵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列兵欧杨扬，绝不辱我军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