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就冷。”尹天闭上眼睛，怂着肩膀抖了两抖。

“怕什么，顺便洗个澡，你看看你，又脏又臭。”欧杨扬半眯着眼睛看尹天，伸手去扯对方的脸。

“别闹，睡觉。”尹天打掉欧杨扬的手。

“明明是你过来闹我……”欧杨扬暗自嘀咕，扁着嘴耷下眼皮。

休息时间结束，不出尹天所料，莫巷果然是要在冰雪融水中“虐待”他们。

高原昼夜温差极大，夜间零下10℃左右，中午则升到15℃。不过，即便是在一日中气温最高的时刻，上身****站在冰水中依旧是件要命的苦差事。

更要命的是，准特种兵们不仅要泡冰水，还要扛着100斤重的圆木做下蹲，且每次下蹲的时间必须达到1分钟。

“水要没顶，没过头顶不算。”莫巷将03式突击步枪抱在胸前。他在湖边来回踱步，食指扣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开枪警告。

欧杨扬肩上压着圆木，100斤的木头浸了水之后不知又重了多少。他死死闭着眼睛往水中蹲下，探出头时整张脸都给皱成了一团。尹天拿到的圆木比欧杨扬的重一些。每次下蹲时，他深深吸气，以保证肺中氧气充足，然而在高原上闭气比在平原难得多，每次“区区1分钟”都让他觉得没法再站起来。

“欧杨扬，时间不够，重来！”莫巷站在欧杨扬面前，子弹擦着湖面漂过，黑漆漆的枪口对准欧杨扬的额头，不管对方是不是正因为呛水而大声咳嗽。

“是！”欧杨扬尽力稳住呼吸。方才在水中只蹲了40多秒，他便觉得全身发麻，随即本能地扔掉圆木冲上水面。可是，子弹的呼啸令他顿时清醒过来——特种兵是什么？是就算死，也要服从命令、完成任务的军人！

“坚持！”欧杨扬再次扛着圆木没入水中时，莫巷也蹲了下来。他仔细注视着水中腾起的小小水泡，多年的极限训练经验让他仅仅只靠辨别水泡，便知道队员们还能坚持多久。

45秒，欧杨扬开始痛苦地扭动身躯，原本保持着平衡的圆木也摇摇欲坠。他突然双腿发软跪在湖底，接着又撑起一条腿想要浮出湖面。

“还有10秒钟。”就在欧杨扬将出水的瞬间，莫巷突然伸出右手按住他的头，将他狠狠地摁回水中。

“咕咕咕！”水泡剧烈地在湖中翻涌，欧杨扬的嗓子里甚至发出低沉的吼声。他受不了了，意识清零，所有的欲望仅有“求生”二字。

“坚持，还有5秒钟。”莫巷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冷静。他一手摁着欧杨扬，一手杵着步枪，张开的手上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3秒钟。”

3秒钟，2秒钟，1秒钟。

头顶压力突然消失的刹那，欧杨扬用尽全部力气站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含氧量不足的空气，脸和脖子大面积发红，嘴唇却因为寒冷而青紫。他两眼无神地看着莫巷，似乎在痛苦地辨别对方到底是谁。

而后，莫巷朝他伸出手。

这不是一个“拉住我”的邀请，而是“给我起来”的强硬命令。

莫巷一把将欧杨扬拽到岸边，那里，有早已准备好的火堆与干毛巾。

“记住刚才的感觉了吗？”待欧杨扬终于平静下来，莫巷一边用毛巾给他擦头发一边低声询问。

“记住了。”欧杨扬盘腿坐在火堆边。

“还能继续？”莫巷将毛巾搭在手臂上，转身绕到欧杨扬面前。

“当然！”欧杨扬仰头望着狠劲不输何明昭的政委，嘴角一勾，回敬了他一个自信的笑容。

再次下水，欧杨扬扛起圆木时朝周围望了望。没有人看他，即便在刚才小小的骚乱时，也没有人看他，所有人都正认真地执行着得到的命令，发生在队友身上的小插曲并不能让他们终止自己的任务。

为什么？

因为此时此刻，唯一有权力让他们停下的只有莫巷的命令。

因为在未来的战斗中，唯一能让他们驻足的只有现场指挥员的命令。

最强的军队，军人必须被磨练成机器人一般的存在。

冰水的洗礼之后，还有温泉与烈焰的考验。莫巷将队员们带到一处半封闭的温泉，所有人以站姿据枪立于泉中，灼热的泉水直抵胸口。

缺氧、胸闷、头晕，10分钟之后，所有队员都因为呼吸困难而端不住枪。莫巷也站在温泉里，一言不发地摆正众人走样的动作，不出声鼓励，也没有喊停的意思。

最终，30分钟时限到，尹天冲出温泉洞将自己扔在泥地上，仰躺着像濒死的鱼一般张嘴呼吸，胸口跟浪涛似的快速起伏。唐堂踩着他的步子跑出来，小家伙晃着他的手，哑着声音艰难地说：“不能，睡……地上！”

秦帆远和谭舸吐了，白亦两眼发直，尚筱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欧杨扬靠在洞口无力地吼：“都他妈起来，现在是休息时间吗！”

不是，莫巷并没有下令休息。

晚饭之前，跳火圈的训练开场。日头西沉，“又能吃饭了”的想法支撑着早已精疲力竭的7人。秦帆远带头跳过熊熊燃烧的火圈，烈火的包围中，供人跃过的空间仅有正常人肩膀的宽度，莫巷在此时设置火障，为的便是提醒队员们：即使再疲惫，再难受，动作都不允许有半点走形！

非人的训练，咬着牙的准特种兵们完成得毫不含糊，莫巷带队回到营地，香喷喷的晚饭刚刚出锅。

夜幕降临，欧杨扬坐在帐篷外看星星。高原的天特别近，星星似乎也变得尤其明亮。劳累一天，呆在温度即将降到零下的野外发愣是件不错的事。

可是，莫巷的“日程”并未结束，赶在休息之前，他再次整队，而这一次的目的地，是一处全封闭的坑道。

坑道里已经准备好发烟罐和锯末，遇火不到10秒，整个坑道便被浓烟吞噬。

又一次折磨呼吸道的训练，莫巷在走出坑道时嘱咐：“5分钟后开始向外排烟，如果你们坚持不到5分钟，就往出口处走，这项训练不做强求。”

不做强求，然而军营大辞典中，其实根本就没有这4个字。

看不清身边是谁的浓烟中，7人各自有一套坚持方法。尚筱飞和谭舸蹲在地上，用迷彩服死死捂住口鼻。尹天和白亦靠在坑壁上，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欧杨扬、秦帆远、唐堂选择闭气，期望以不呼吸抵抗呛人的烟尘。

1分钟，1分30秒，2分钟。

唐堂第一个憋不住咳出声来。正常人在平原的平均闭气极限为3分，高原上这个时间必然缩短，他死死卡住自己的脖子，令人揪心的咳嗽一声比一声猛烈。很快，欧杨扬和秦帆远也剧烈咳嗽起来。他们一开始便做错了，闭气虽然能在短时间内使呼吸道不受浓烟影响，然而一旦憋不住，突如其来的大口呼吸将引入大量烟尘，烟尘引起咳嗽，咳嗽又再度引入烟尘。

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尹天看不清欧杨扬，可身边清晰的咳嗽声与模模糊糊的佝偻身影让他无法平静心神，而一旦情绪乱了，呼吸就会乱。他转身抱住欧杨扬，用力将他的头扣入自己胸口的迷彩。

一个简单的动作，咳得满脸是泪的欧杨扬稍稍缓过一口气，原本保持着呼吸的尹天却只能生生憋住难以承受的咳嗽欲望。

不久，秦帆远与唐堂的咳嗽声也渐渐消失。他们被同伴牢牢抱在怀里，看不清是谁拉了自己一把，却闭着眼睛都能知道用胸口保护自己的是谁。

最后2分钟的煎熬里，角落中不时有沉重的闷哼传出。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朝坑道出口走去。浓烟抽出之时，尹天仍旧将欧杨扬护在怀中。另一边，秦帆远抱着唐堂的头，白亦则脱下迷彩上衣，将他们二人紧紧包裹起来。

走出坑道，欧杨扬沉默地用袖口揩尹天淌出来的鼻血。刚才尹天抱着他的时候，他能够感到对方胸口难以控制的颤动，他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强行憋住冲到喉咙的撞击，鼻腔出血在所难免。

“不嫌脏啊？”尹天虚弱地坐在地上，两边眼皮接连抽搐。

“嫌。”欧杨扬两眼通红，吸入的浓烟就像辣椒粉，眼睛不红才怪。

“嘿……咳咳……”尹天扯着嘴角，一说话就咳嗽。

“尹天。”欧杨扬声音沙哑。他盯着看上去快死了的尹天，两道好看的眉毛拧得死紧。

“嗯。”尹天只能低声回应，实在说不出话来。

“下次……”欧杨扬先捏着拳头，突然又伸出双手将尹天抱进怀里，轻轻地说：“尹天，下次，换我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