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仲达(1 / 1)

少年行 羽落 3351 字 2013-06-04

去的新学校并没有让我更开心,我仍然喜欢独自坐在门前,只不过为了躲避他人的“热情”,我又找到了一处新天地。

在院墙外的花圃里,不知谁种的小树,修剪得很整齐,齐刷刷都在两米上,枝叶也密,在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

我悄悄在树丛后,靠着院墙的地方,用锹垫平了一块土,然后将一把三条腿的破椅子安在那里,从此我就有了另一处“秘密基地”。我坐在树丛后,能看到院里的人进进出出,也可以看见大街上的来往的陌生人。他们总是说着话,吵吵闹闹,我能听见他们说的话,他们却不知道我的存在。

从转学后,我本来还在打的零工也停下了,在装出一付好学的样子后,我没了任何气力,去干别的事。但我还是为家里省了钱,本来下午放学后还要再上两节自习课的。那么在晚自习前,父母仍然给了我吃晚饭的钱。我没有要,理由是,学校提供了勤工俭学的机会,晚餐免费提供给我。对于平时从不说谎的我,这样的话很容易就能说服父母。而代价就是,我总是在晚自习上感到昏昏沉沉,并且时常因为肚子饿的鸣叫起来,而越发孤僻自闭。

在原来那所学校,起码还有一个她算作是我的朋友,而在这所新学校,我只感到自己的孤独。

我在家旁边的野地上看到过那成群的麻雀,也看过结队飞翔的雁阵,我只知道,它们要比我快乐。我就像一只孤独的老鼠,在阴暗中过着自己的每一天。

很显然,如果时光继续这么流淌下去,我的结局显而易见。我既没有什么达官贵戚的援手,也没有可以依赖的祖产,更没有那种天赋异禀的才智,自然也不会认为运气就一定会好过其他人。我最好的结局,也许就是成为一个普通人,找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然后在人们冷漠和蔑视的眼光中过上一辈子。妻儿?我那时候根本没有想过,我的自卑显而易见,我所能想象的最好生活,就是一个人可以不挨饿,可以没有那么多的别样目光,平常地活下去。

但这个世界总是有它公平的一面,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遇见了李仲达——也就是李大爷。当然,他不是什么“大爷”,而是一个看门的“大爷”。

在我家对门有一家小工厂,据说很早以前还曾红火过一阵,附近的人都在那里打工,但后来,它很快地没落了。一个从南方来的小老板收购了它,却又把它闲置下来,也许他只看重这块地皮吧?他将所有的工人都打发走了,反正也不是正式工人,三两个钱也就遣散了。然后他在四边修建了高高的院墙,安上两扇大铁门,又请了一个人看门。这个人就是李仲达。

李仲达无儿无女,也没有固定工作,在做看门人之前一直在附近捡拾破烂,清理垃圾,或者干些扫马路之类的活儿。长年都穿着一身破军绿棉袄,只是夏天敞着怀,黑皮肤上显露着根根肋骨。现在想想,他长的真没有什么特色,一切都是中等,不大不小,不长不短,个子也不高不矮,总是驼着背。能让人记住的,或许就是他长年戴着的墨镜,不是那种时髦的太阳镜,而是像盲人戴的那种,黑框,几乎遮住大半张脸。

谁也不知道那个南方小老板看中他什么,竟然和他签了长约,然后将整个厂子都交给他,自个儿就回南方去了。三年里,人们只再看到他两回。其他时间,人们只能看到李仲达坐在厂门口晒太阳,或者就在那里假寐。

厂子门口是片向阳地儿,有些退休的老头喜欢在那里下个象棋,打打纸牌。李仲达也不管这些,头都不懂,将手缩在袖管里,头一点一点,就像在睡觉。但一旦哪个不晓事的要溜进去,马上就会听见他的一生大喝:“干什么!”

声音非常响亮,初听到的肯定会脚软耳鸣,然后就只能讪讪笑着,跑开了。

我坐在自己的“秘密基地”,恰恰斜对着他的厂子,从小眼神就好的我,一眼望去,什么都能看个清清楚楚。因此,有闲的时候,我就会在那里坐着,也不知道看些什么,常常看着看着,也就观察起李仲达了。

但这种观察和平常看人,没什么区别,更何况,他从来都是一动不动,自从人们知道他睡觉的时候也能察觉到门口是否进人,早就没人要讨这个厌了。所以,我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样子,往往用不上半个小时,自己也就昏昏欲睡。

但很快我就了解到他的另一面。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刚过端午节,下了几场雨后,天气格外晴热,街上的黄土都晒得直冒烟。除了我,估计应该没什么人,在这个大中午仍然在外面呆着。可当我从“秘密基地”向外看的时候,我还是看见了李仲达。他窝在一把老旧的藤椅里,靠着厂门,在阴影里睡觉。当然,那身棉袄还是穿着,怀也敞着,额头却没有汗,一呼一吸,睡得很香。

街上没有人,连狗都躲到院里墙根儿,酣睡着。就在这个时候,从街东头驶过来一辆自行车,骑车的是个胖子。上身白衬衫,下身黑色牛仔大裤衩,穿凉鞋。等走近了,那胖子下车,就奔着厂门走去。

我本以为,他也会吃李仲达一声大喝,没想到那胖子却走到他的身前,恭恭敬敬地低头说什么,只是声音太轻,根本听不到。

“我现在哪还有这份力气……”李仲达看了一眼胖子,翻过身去,不理他。

胖子的脸色似乎十分憋屈,又不敢言,尴尬地站在那里,十多分钟后才垂头丧气地骑着车走了。又过了半个小时,胖子载着一个老头过来。两个人走到李仲达跟前,这次李仲达没有继续窝在藤椅里,反而坐了起来,像来的那个老头拱了拱手,脸上也严肃了许多。

这个老头个子不高,干巴瘦,头发只剩下几根,但走起路来却灵活的很。

他也向李仲达拱了拱手:“李师傅,我孙尚禄找您拜师来了。希望您能把连环扣的功夫教给我。”

李仲达站了起来,看了一阵这个自称“孙尚禄”的老头的脸,才笑道:“也不知道蒋胜怎么替我吹嘘的,当年的事情现在早忘了,什么连环扣、麻花扣的,我现在只认咸菜稀粥,教什么教,浇花都不会啊。”说着,他横了胖子一眼。胖子一下子矮了一截,缩着胖子根本不敢看李仲达。

李仲达又说:“孙同志,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在这歇歇脚,一会儿我请您吃饭,吃完再走。”

孙尚禄说:“先谢过了,不过不忙。我此来就是想请教下金锁八卦的秘传功夫。这些年走南闯北,我见师就拜,有门必进,虽然现在年纪一大把了,蒙各位老师不弃,也算教了我这个顽徒一手。我也没读什么书,但也听人说过什么‘朝闻道’。我先给您练两趟,看看我够不够这个资格。”

孙尚禄将上身衣服解了,扔在一边,站起身来却不动作,眼神向四周环视了一圈。我坐在墙根处,只觉得他双眼熠熠生光,透着一股精气,根本不像外表那么老朽不堪。一对上眼,只觉孙尚禄似乎盯了我一眼,就像有一股无形压力般,登时将眼神移开,不敢和他对视。

“哼”,孙尚禄脚分丁字,忽然从内向外地喝了一声。那声音并不响亮,但沉闷有力,彷佛在一口大瓦缸里敲击了一下,空气都跟着颤抖。随即一个进手,脚步从侧面抢出,就在李仲达面前练了起来。看着一拳一脚,都并不快,甚至有些缓慢,只在地上绕着个直径半米的圈子。但李仲达的脸上却露出凝重的神色,一双手也从袖管里抽了出来。

孙尚禄脚下绕过三个圈子,就又“哈”了一声,然后收手,停了一阵这才向李仲达又一拱手。

李仲达只说了一个“好”字,停了一阵,才道:“孙同志,我实话告诉你把,当年的事情我不会再有任何牵涉,当年的技艺,也就只是梦里事情了。这辈子,我是不会再跟武林有什么瓜葛了。”李仲达说到最后,语气萧索,一声长叹。

孙尚禄也不多说,只是盯着李仲达,口中道:“可惜,可惜……”说罢,拱一拱手,将丢在一边的衣服穿好,便迈步离去。

胖子蒋胜想跟过去,又不敢走,眼神游移地看着李仲达。

李仲达抬头看天,想了想,说:“当年我们就说的分明,我不再是你们师傅,你们也不再是我徒弟。今后不要再来。想拜师,就走吧。”

蒋胜如获大赦,不敢多话,推着车子一溜烟地跑,直到巷口才敢骑上车,飞快地蹬着车子跑掉了。

我却犹如做了一场大梦般,看着外面重新静下来的街道,除了仍窝在藤椅上打盹的李仲达,便没有半个人影了,彷佛刚才的事情都只是我脑中的幻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