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这方法真的有效?”
在帕里提克三楼的小会议室里,例行的早会结束之后,西伊尔一边收拾手边的文件,一边就过去政府人员的事情随口问了一句。
“嘛,总要试试才知道。”扎兹阿摇晃着手中的羽毛笔,低着头写着些什么。“我稍微计算了一下利益,感觉他们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利益?”
“与那些贵族相比,他们并不贫穷。”扎兹阿斟酌着词句。“但就他们的能力而言,我认为他们看到那些什么都不做,只是享受的贵族是会滋生不满的。”
“并且,人做事并不是只讲求物质方面的利益。”扎兹阿用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西伊尔。“有些人,更注重精神方面的满足和成就感,更希望有一个展示自己才能的舞台,希望自己的才能有一个发挥的机会。”
“在帝国里,他们需要面对无数的阻碍。一个平民出身的人要登上高位,就算有才能、有运气,也要面对极大的困难。在那样的困难面前,选择在我们身上稍微下一小注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西伊尔沉默了一会儿,咀嚼着扎兹阿的话。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在不停发展变化的。这一原则在我们身边的表现,便是厌倦感。”扎兹阿继续说着。“人啊,任何事情做久了,了解了其中所有的诀窍和方法之后,都会感到厌倦、乏味、单调,会不自觉的想要进行一些新鲜的尝试。只要我把合适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不可能经的起这样的诱惑。”
“我不懂。”又过了一会儿,西伊尔还是摇了摇头。“那些人…也许你有你的道理,但我不想听。我想知道的事情是:他们可靠吗?”
“哎呀,这种事情就不用太过计较了。我会让斯威做一些安排,但就算他们在其中捣鬼,也总能干些活。比完不成工作,要更好吧。比让那些很积极,但是连字都不认识的人去瞎搞,弄得一塌糊涂,你还不能埋怨以免挫伤他们的积极性,要更好吧。”
“好吧。”在被西伊尔瞪了一会儿之后,扎兹阿举起双手。“如果你要求的是忠诚,他们不可靠。如果我们失败,他们会毫不犹豫的背叛;在形势明朗之前,不能指望他们起什么作用;但要是我们取胜,那他们就有发挥的机会了。这些人大多也曾在别的地方任职,作为榜样,能让我们省很多力气…”
“这倒没错。”西伊尔耸了耸肩,整了整面前的文件。“我这里也确实需要人手。”
“到处都需要啊。”
西伊尔离开之后,扎兹阿就在自己的屋子里踱起步来。
“除了这个原因,他们还有别的问题需要解决。”扎兹阿看向窗外,满脸嘲弄的笑意。“他们利用自己地位获取的财富,这正是洗干净的大好良机啊。”
然而,事情仍有可能出现意外。整个上午,按扎兹阿的命令,没有别人来打扰他。只有彼尔进了这屋子几次,为扎兹阿更换泡好的红茶。扎兹阿则在踱了一阵子之后回到了座位上,一直坐到中午,终于等待了预想中的客人。
“有人来拜访您,大人。”在快吃午饭的时候,彼尔急匆匆的跑进扎兹阿的办公室,做了这样的陈述。“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您汇报。”
“请他进来。”扎兹阿收起笔,看了看墙上的座钟,将面前散落的纸张收拾了起来。“竟然耽搁了这么多时间。”
“大人。”来人身材中等,相貌平凡,语气谦卑而恭敬。已经打起精神,调整好状态的扎兹阿面带微笑,用亲切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人。
扎兹阿发现,这是自己昨天在会议上曾见过的人。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扎兹阿曾注意到这个人整场会议中一句话都没有说,却一直在默默记录。“有什么事?”在心中做了某种评估之后,扎兹阿微微颔首,礼貌的询问道。
“首先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小人名叫卢。德波尔,是基诺。德波尔的孙子。我的祖父非常尊重您,对您的事业也愿意支持。因此,在得到了某些对您不利的情报后,托我将它们转达给您。”
“对我不利?”扎兹阿目不转睛的打量着面前的男子。“是什么呢?”
“您的身边有个叛徒。”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卢的语气里沉着而稳定。“他表面上在为您服务,但实际上却仍在和帝国的某些贵族联系,试图在帝国来攻打这座城市时担任内应。”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用一种得意的、待价而沽的眼神看着扎兹阿。盯着他看了几分钟之后,扎兹阿笑了。
“我素来敬仰基诺先生。要是他肯帮助正义和公理的一方,那对整个革命政府来说都是一种荣幸。要是他肯屈就拉斯卡尔副市长的职务,在很多事务方面用他丰富的经验给予年轻而经验不足的人们一些指引,那整个政府都会感激他的。”
“对您的好意,家祖不胜感激。”卢低下了头。“但按家祖的意思,为了更好的合作,他暂时不适合担任公开的职务。那样的话,会影响他和过去的一些朋友之间的联系,这点请您谅解。”
“唔,我明白了。那么,为了表达政府的诚意,希望基诺先生能收下这份礼物。”扎兹阿说着,从桌子下边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他当着卢的面打开它。里面是一幅卷起的油画,画卷被打开时,卢的身躯震了一下。
“《夕阳下的晚餐》。”他露出震惊的表情,喃喃的说道。
“恩,拉米尔大师的巅峰之作,被达米亚斯。莫德勒侯爵以三千金币的价钱在拍卖会上购得。现在是我们的战利品。”扎兹阿将画卷合上。“在我看来,画就是画。这次动乱里想必基诺先生也遭受了一些损失,希望这幅画可以弥补一部分。”
“在政策方面,我们不能违背承诺。但基诺先生年纪大了,需要照顾的话,我们可以进行安排。要是方便的话,我个人希望能在合适的时间去拜访基诺先生,以表达我的敬意。”
“对此我们不胜荣幸,我代表家祖向您表达最诚挚的感谢。”卢没有谦让,而是很干脆的接过了礼物。“在家祖看来,您是和沃里。卢兹尔一样伟大的人物。他和他的朋友,都愿意为您事业的成功提供最大的支持。而那个在暗地里背叛您的人…”
卢从怀里掏出几封信来。“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是谁。通过在瑙洛那边的朋友,家祖得到了这几封信…内容和笔迹都完全相同的复件。那个人写给瑙洛的,以及那边给他的回信。看内容,他们的商谈还没有进行到太深入的地步。不过我还是劝您早做打算,以免真的造成什么危害。”
承诺换情报,很好。扎兹阿笑着接过信,完成了这次让双方都满意的交易。
随后,他们又交谈了一阵。其主要内容是诚挚的邀请和客气的回绝。在卢离开之后,扎兹阿拆开信,看了起来。
“我的朋友,向您问候。”
“最近北边的天气很冷,走在路上,许多红色的石头依旧在哗啦啦的落下来。”
“你那边的小麦准备的怎么样了?今年的年景不大好,不过我想你那边应该不至于断货吧。要是不行,从别的地方调一些来吧。”
“我这里的仓库还没有腾空。但要是你现在运过来,也不至于没有地方装。不管怎么说,一切凭你的安排。”
有了卢的提示,这封信确实能让人联想到许多内容。
信纸很普通的、政府的公文通用的白纸。是复件的话,字迹也应该经过了誊录。
“凭它看不出来是谁。”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之后,扎兹阿摇了摇头,又拿起另一封信来。
“这里的小麦存量在增加,但我无法确定什么时候能给你供货。因为最近南边更需要它。”
“不过,你还是做好准备吧,如果机会合适了,我会立刻发货。到时候会通知你。”
这一封更短,更简单。
是谁?扎兹阿的头脑里闪现过几个人物,随即又从脑海里驱散了这种想法。
怀疑将会种下猜忌的种子。即使真的有叛徒,也不能用胡乱的猜忌来破坏难得的积极形势。
那叛徒,为了取信于人,工作起来会出色和更积极吧。得利用好这份积极性,多创造点价值啊。
这样想着,扎兹阿放下了纸条,脑海里闪过那位德波尔先生的用意。
几乎是个活在历史中的人物啊,那个老人。扎兹阿记得曾在某几段描述中见过他的名字。
而在这座城市里,他有着比帝国的市长、黑帮头子、商会会长都强的势力。
这倒也罢了。主要是他还很聪明。据说,那个人信奉因果,所以从不做过于残酷的坏事。
这一点,和弗里摩尔。穆类似。和一个这样的人合作,并不会让自己感到不舒服。而他的势力,为己方提供的帮助可能会远超原来的预计。
事情在慢慢好转啊。这样想着,扎兹阿走到窗边,俯瞰起城市里的景色来。
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房顶的红砖,枯黄的树叶在微风里缓缓落下。炊烟从烟囱上升起,在阳光的照射下扭曲成波浪般的形状。
从许多扇窗户里都可以看到一边吃午饭,一边在交谈着的人们。看不到表情,但从挥舞的手臂和后仰的身体来看,也许是在笑。
为什么笑?为崭新的生活?为正义的伸张?为黑暗前那短暂的黎明而笑?为漫长的生命中第一次像一个“人”一样的生活而笑?
不,也许只是件小事,只是朋友之间说了件好笑的事情而已。太过正确,会将热情和积极性激发出来,但这热情本身,就难免枯燥。
更不用说热情过后所产生的,沉重的压力和烦闷的情绪了。
那个人,那群人,热情早已消逝了吧。扎兹阿向东看去,能瞥见旧城区边上几栋建筑的影子。
“在年轻的时候经历过理想和热情的燃烧,而后在现实中遇到挫折而失败的人,极易走向原本的反面。”
“如果老师教的这个规律没错的话…前一段时间里我表现出来的残酷和疯狂应该足以让他们害怕,而这次的拉拢又能让他们安心。对于以安全和利益来作为行事驱动的人,这两种力量的挤压足以让他们屈服。当然,可能还会玩一些小花招。但在形势发生大的改变之前,他们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这些长期养尊处优的人是很在乎自己性命的。为了利益,某些时候他们会很疯狂;但如果要冒很大的风险,他们就避之唯恐不及。这封信,”扎兹阿拿起信来,皱着眉。“他们不清楚它的意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