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听话的好孩子

“拯救”也是支配他人的一种方法, 这是来自情感上的支配，感激的情绪可以和喜欢捏合在一起，于是就有了“心甘情愿”的奉献与忠诚。

在过去, 我也曾使用过这种“拯救”。

然后大家都变得“喜欢”我了。

这份喜欢会让他人奉献出自己的全部——忠诚的信念、恋慕的心情, 还有为了保护重视的人而自我牺牲的精神。

但是被累救下来的“家人”们，却一点也不喜欢他。

这是为什么呢？我认为，或许和他本身有关。

因为累并没有真正将大家当作家人, 他明明是这场“过家家”游戏的主导者，可连自己都没能完全融入角色，因为大家都没有扮演好彼此的“家人”, 所以在彼此心里只有冷漠与畏惧。

因为累并不喜欢大家, 所以其他的鬼也不喜欢他。我相信感情是相互的, 所以彼此的心情才能传递到对方的心里。

像累这样是不行的, 无论再经过多长的时间，增加多少家人, 也无法组建真正的“家庭”。

那么我呢？我自己也没能拥有真正的家人。

唯有这点, 会让我也觉得难以理解。

究竟要怎样，才能够拥有“真正的家人”呢？

究竟要怎样，才能够实现没有任何一方被支配的“平等”呢？

佐美子离开后，我沉入了思考之中, 直到累从外面回来。

“我回来了，妈妈。”

他身上带着夜风的凉意，像个爱撒娇的小孩子一样缩进我怀里, 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鬼与人类不同, 尤其是强大的鬼, 基本不会被普通的外物所伤, 累虽然看起来苍白又虚弱, 可实际上他的蛛丝比刀剑还要锋利。

从人类转化而来的“鬼”，已经抛弃了身为人时的自我，可比起“诅咒”而言，我觉得“鬼”更像“恶魔”。

越是近似人类的恶魔，越是亲近人类，所以在过去——也就是我原本生活的世界里，我一直以来都是站在人类这边的。

即便是前往了其他的世界，我也没有改变自己的立场，在“诅咒”与“人类”之中我选择了人类，那么在这个世界呢？

我贴着累的发顶对他说：“欢迎回来，累。”

累从我怀里抬起了脑袋，他的眼神不知为何变得格外吓人。

我放轻了声音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看起来这么不高兴的样子。

明明出门之前还在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说回家的时候会给我带回来。

但是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所以我对他说：「我希望累可以早点回来。」

虽然表情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情绪的体现不止可以从表情来看，更可以从其他方面。他嘴上只是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好」，实际上其实是很高兴的。

所以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在我询问他原因的时候，累抓着我的肩膀，明明是那么小的手掌，可是力气却那么大，累紧紧地盯着我：“你身上有别的味道。”

我意识到了他指的是什么，于是同他解释说：“佐美子刚刚来找过我。”

听到这话的累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

累生气的原因，我大概也是知道的，因为累一直都用残忍的手段来强迫其他鬼和他维持着这种虚假的“家庭”，他并不是因为想要保护他们而分给他们力量，而是将“家人”当作了自己的所有物。

而现在，他似乎也对我抱有同样或是更甚的情感。

累将脑袋埋进我的怀里，问我是不是也抱过她，他的口吻根本不像是在跟“妈妈”说话。

“佐美子是累的姐姐吧，”我捧着他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叫他冷静下来，“累为什么要生她的气呢？我们大家不都是家人吗？”

“家人之间互相拥抱是很正常的，既然我是累的妈妈，那就同样是哥哥姐姐们的妈妈。”我对累说，“父母的爱应该尽可能的平等，而不是将所有的关注都放在某一个孩子身上，而忽略了家里的其他孩子。”

格外偏爱某个孩子，是不公平的。

可是迄今为止，“家”里的其他的鬼都与我没有更多接触，累在家里的时候，他总是会抱着我不愿意松手，即便他出门了，也没有其他的鬼会来找我。

——除了今天的佐美子。

但是在我解释之后，累却变得更加生气了。

他脸色阴沉地握紧了拳头，眼神里透露出恐怖的神色，我安静地注视着他，看着他离开房间。

虫鼠鸟雀的视野为我反馈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恐惧的呼喊声与慌乱的脚步声在这栋破旧的房子里产生了回响。

不过，即便不与老鼠共享听力，也足以让那些声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那些声音很快就悉数消失，累再次来到我面前的时候，身上满是血气。

他的衣服、脸上、手上全是血。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我抬起手叫他过来，拿出手帕帮他擦去脸上的血痕，然后握着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擦干净。

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半晌之后，他忽然开口：“妈妈。”

我应了一声，然后摸了摸他的发顶说：“累去换件衣服吧，这件弄脏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抱住了我。

“现在妈妈没有其他孩子了……”

累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他把脑袋埋在我的颈侧，几乎贴在我的耳边说：“妈妈只有我了。”

我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问他不想要其他的家人了吗。

累说：“我只要有妈妈就够了。”

他抱着我的脖子，好像是害怕会有什么逃走一样，贴着我的脸颊说：“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家人。”

我捧着他的脸，将额头贴着他的额头，注视着他那嵌着黑点与汉字的眼睛。

“我只喜欢好孩子哦，累会一直做听话的好孩子吗？”

累回答道：“我会的。”

他那张年幼的脸上流露出无比坚定的神情，看起来好像一个小小的男子汉那样勇敢。

“那么，你听到了吗？”我问他是否能够听到，“有人在往山上过来了。”

带着被训练过的会说话的乌鸦，那些人都穿着黑色的立领制服，在衣服的后背上有着巨大的“滅”字——他们是鬼杀队的猎鬼人。

猎鬼人是“鬼”的敌人。

“累去杀了他们吧，”我对他说，“我知道累很强大，其他鬼的力量也是你分给他们……”

所以他收回那些力量的时候，谁也无法反抗。

我问他：“累会保护我吗？”

累回答道：“我会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