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山海行(15)(1 / 1)

黜龙 榴弹怕水 3986 字 2023-09-03

“你们要投降?”上午时分年轻的七太保纪曾看着眼前同样年轻的历亭城信使端坐不动只微微扶额皱眉。

“是。”年轻信使也就是韩二郎本人恭敬俯首。

“我不信你们。”纪曾沉默了片刻忽然撤手笑道。“你们若要降前日晚上就该降了……我问过了那史怀名到底是你们旧日长官你们降他最舒坦结果你们反而把他弄死今日却来寻我降必然是诈降!你这小子区区正脉修为来我营中自以为胆量出众想要做出个事业结果只是送死来了!拿下!”

“纪将军在下不习惯说什么大话让在下说几句实在话再行处置也不迟。”耳听着周遭甲叶作响韩二郎低着头俯身不动却赶紧来言。“其一我们前日晚上其实差点就降了只是想试一试不成就降;其二我们都没想到夜袭那么成功一下子就炸了营破了史将军;其三我们昨夜杀了个人但不是史将军而是杀了个替死鬼趁机宣喊史将军下落我们是不知道的或许死了或许跑了……”

说到最后两侧甲士已经挽住了韩二郎往外面拖拽了但语速越来越快的韩二郎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言语清晰井井有条。

“这我倒是信了。”纪曾听到这里当场一愣继而再笑然后摆手示意让侍卫回到了位置也放过了韩二郎。“你接着说。”

这是实话他第一时间便觉得这几句话应该是真的完全符合他对战场与形势的认知。

“其四昨夜商议来降时争执确实大也的确有人建议诈降但就好像前日傍晚最终决定夜袭一样昨夜到底是决定降了。”韩二郎松了口气语速恢复正常。

纪曾微笑着眯了眼睛突然插嘴发问:“那想来你本人是赞同降的了?”

“不瞒将军。”韩二郎认真回答。“按照帮内规矩我地位低下只有列席听他们说话的份没有资格参与讨论……”

“你这种人物连个屯长都不是?”这个答案明显超出纪曾预料。

“这又瞒不得人满城都知道在下并非六位屯长之一乃是黄屯长下面的副手。”韩二郎低头苦笑。

“为何?”

“实际上这也是在下接下来想说的其五……”韩二郎语气明显低沉。“其五在下本是本郡一乡野匹夫却在曹善成曹府君在时被提拔到郡中副都尉并随他一直守到最后殉死大概也正是这个缘故不能做到屯长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纪曾微微敛容:“原来如此……曹善成曹府君当年以一己之力坚持河北大局我在靖安台倒也算清楚……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出身低微就是清河一个农夫没成年就去应募做了运粮脚夫只唤作韩二。”

“这般出身提拔到副都尉怪不得你记得曹善成。”纪曾恍然。

“在下一介凡夫俗子这辈子可能都没什么成就更有可能为了身家性命随波逐流、违心逆意但不管如何在下片刻不敢忘曹府君之死。”说着韩二郎忽然抬起头来。

原本有些恍惚的纪曾对上了对方的目光明显愣了一下但眼瞅着对方目光清亮半分闪烁都无也是缓缓点头继而干脆来言:“是说得好!上座!”

韩二郎也不再推辞只在搬来的凳子上坐下双手扶膝然后继续在中军帐中来言:“还有其六黄屯长因为前夜之功刚刚升了头领他担心一旦以头领身份来降会被黜龙帮记住脱不了那一刀再加上是河北本地人所以想要率本部提前离开。”

纪曾不置可否反而来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以。”韩二郎脱口而对。“不只是此事可以包括还有接下来他们要的保证、要的驻地、要的官职还有只许一千人入城什么的也就是其七、其八、其九暂时全都可以答应……”

“你这么信他们?”纪曾侧脸来问。

“不是说信不信他们而是说既然身为使者就要把话说清楚这是一个基本的道理。”韩二郎认真来答。

“好!”纪曾当即点头。“你的话我都听清楚了大约什么意思也懂了你现在能不能从我这边想一想要不要答应他们?”

“应该答应。”

“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有几个修行者兵马其实也弱唯一的依仗就是城墙;而从纪将军这里来看最大的问题也是城墙最大的倚仗其实是修为所以只要入了城以兵对兵然后纪将军再以本人以亲自压制住几个领头的那就可以控制局面再行处置!”韩二郎言辞诚恳。“当然纪将军肯定还要考虑大的局势下此城的得失效用但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大局咱们不管只说此城军事我也晓得你的意思了只要入城只要我带些许兵入城确保城防失效那接下来我想怎么处置城内人事就都无妨了。”纪曾不由笑道。“是也不是?”

“是。”韩二郎干脆应声。“就是这个意思……一旦入城他们的身家性命包括我的身家性命就全都在纪将军手里了……便是有人想反水、想诈降也要拼命的。”

纪曾终于站起身来负手踱步走了几圈后便来询问:“那我全都答应他们?”

“在下说的是可以全都答应不是必须要全都答应。”韩二郎似乎也想笑却习惯了板着脸反而一时有些表情怪异。“何妨挑几个不是要害的条件并不答应然后反过来提几个也并不是要害的条件呢?”

纪曾醒悟连连颔首:“如此那些人到底开到其几?”

“一个也没有那是我嘴笨平素没有做过使者怕说错话所以来之前自己拿文书总结的。”韩二郎有一说一。“不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好!”纪曾负手仰头大笑。“韩二郎此事你来安排如何?!你去将这其三其四的再说给他们听若事成我保举你做清河的都尉!”

韩二郎并没有谢恩甚至没有起身反而就在大帐中央空地上坐着来问:“纪将军做了清河都尉能长久吗?朝廷大军能彻底覆灭黜龙帮控制河北?”

纪曾愣了一下仰头干笑了一声:“是我糊涂了……在你这种洞悉地方情势的人面前许这个……如你所想便是这次大胜了大军也必然要撤走去别处的到时候河北还要再乱上一阵子而其他地方倒也罢了清河这边确实黜龙贼余孽不会少你一个反复回来的降人真要是做了清河守将估计也难只能依附着崔氏撑一撑然后指望着李定或者薛常雄谁早点控制住局面。”

韩二郎认真倾听一声不吭。

而纪曾想了一想再度开口来言:“这样好了你若是不愿意留清河跟我回东都。”

韩二郎听完依旧没有惊喜反而继续追问:“回东都能再打回清河来吗?”

“我觉得是可以的。”纪曾含笑认真来对。“便是这次没把黜龙帮打垮也能打回清河……因为天下大局在西面在关陇与两都那里是天下精华所在……河北争不过的。”

韩二郎缓缓点头但神色明显还有疑惑。

“你还有什么不解的尽管来问。”纪曾坐回到了座中显得非常和气只让两侧甲士、文书侧目。

他们都看出来了七太保纪曾已经被这个使者说服而且起了惜才之心。

甚至他们中多少有些老成的人心知肚明纪曾之所以对一个河北本地冒头的小人物这般姿态本质上是他知道自己做了叛徒感到羞耻……其余人都可以不算是叛徒但作为曹林的七太保正经的义子纪曾他就是个叛徒他自己都知道的。

故此这大半个月里这位七太保表现的虽然奇怪却也算是有迹可循他一面是焦急忙慌的去表忠心打仗、出力这累活苦活比谁都快比谁都上心这是生怕自己投效后反而没了着落的意思;而另一面他私下里其实是封闭的跟很多之前的下属、心腹都没了言语。

因为这些旧人都是他在做七太保时结识的都有过曹林阴影下的过往。

这个时候七太保在自己最不愿意触及的事件之后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人才就显得很让他舒坦了。

当然众人还是不解为什么七太保忽然就信任了这个人即便是这次投降是没大问题的可轻易剥开那层纸从事情进入到人这一层也还是显得突兀了些。

但他们不会去问的因为谁也不想跟一个对自己有生杀大权却又对自己厌恶逃避以至于显得喜怒无常的人讨论这么敏感的话题。

“我其实只是不解一件事。”韩二郎缓缓以对。“纪将军照理说黜龙帮张首席是个聪明人吧?”

“他当然是!”七太保低头笑道。“此人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聪明人……小张世昭是胡扯吗?更不要说眼下基业了!”

“这么聪明的人他不知道河北打不过关西跟两都吗?为什么还来河北呢?”韩二郎言辞恳切无二神情真挚。

纪曾看了看对方神色缓缓颔首他能看出来眼前之人是真的好奇和不解最起码是真的想寻找答案而他作为靖安台的核心人员恰恰是少数知道答案的人:

“因为他虽聪明却也是个傻子!是个蠢货!他居然信他自己在红山上说的那一套!”

韩二郎当即恍然连连点头显然寻到了最后一个答案。

且不提韩二郎如何决心大定回去城内做安排以主持投降事宜另一边刘黑榥昨晚上便渡河到了河南然后连夜疾行向西却是在昨日夜间路经东郡的时候起了个心眼他没有直接去荥阳洛口敖山仓而是想了想找到了最近的黜龙帮头领家中也就是丁盛映家的庄园稍歇而这位头领本人尚领兵在敖山仓只有老母与妻子在家。

当然既闻得是黜龙帮头领来家中投宿丁盛映的母亲丁老夫人还是亲自于夜间开门来迎。

吃饱喝足又睡了两个时辰待到上午就在河北这里韩二郎去请降的时候刘黑榥再度吃饱却不着急启程反而趁势来问:

“老夫人河南这边最近有什么流言吗?”

“哪些流言?民间还是军中?”丁老夫人一时不解只在厅中主座上诧异来问。“刘头领如何反过来问我一个老妇人?”

“是问家中流言不知道丁头领有没有跟老夫人说什么……”刘黑榥苦笑道。“不瞒老夫人我是河北过来去寻李龙头请救兵的但委实害怕首席被围了以后河南没了义气一时竟不敢向前了……也不知道丁头领在前面敖山有没有什么话送来?”

丁老夫人怔了半晌缓缓来问:“你是说我儿他们要弃了河北的张首席、魏龙头、王五郎他们要做不忠不义之人?”

这话一出口主动找茬试探的刘黑榥自己都有些懵……啥是忠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