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山海行(24)
“白横秋这般安排的话你师父现在是什么反应?”听完多头多绪的具体相关军情坐在条凳上的张行想了一想收起炭笔将纸张交给身侧的贾润士待情报被带走身边无他人后又从一个奇怪的角度问了起来。
“师父他……现在挺生气回去后黑着脸一句话不说。”凳子另一头的苏靖方笑了一下复又补充道。“师父上次这般生气还是去南宫湖交还赵郡那一回……是真生气。”
“那你们武安军下面的军官呢都有什么反应?”张行继续追问某处细节。
“家父在内到校尉樊梨花军中五百主以上无一人有差都来见师父但师父没见他们直接去寻了师娘说话只让我去告诉他们凡事好自为之遵军令而为即可。”
“有点意思……”
“哪里有意思?”苏靖方略显好奇。
“不管段威是不是你师父的恩主多老资历与多大威望东都现在这个情况他段尚书都是个没有自己根据的人而没有自己的根据也不可能把武安军拐走伱们军中的将领也该晓得这个道理……换言之白横秋这般安排是还是有些考量的只是剥夺了你师父的指挥权而不是要兼并他的部队……那他还生这么大的气是为什么呢?”
苏靖方没有吭声。
“李四啊李四他不是愤怒于被剥夺了兵权而是为不能与我交战而愤然……”张行自问自答轻轻一叹。“但何必呢?”
“罗术也……”王五郎一时摸不着头脑。
真的是反反复复之前是面对张行现在面对白横秋哪个好惹?
这最起码说明今晚过去不会被打死。
房玄乔当场再度顿住却也苦笑:“若是如此从速突围岂不是已经成了必然?”
“是。”
“前面的事情就不说了只说苏靖方来见张公张公说的万事如线如缕如波而只行好事则天下事虽有起伏却终算是扬起来是也不是?”
“那到底怎么才能让他们留在营寨时失去作用呢?”张行持续好奇来问。
过了一会房玄乔拢着手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由拱手来笑:“张公别来无恙在下房玄乔红山上有幸见过张公一面。”
“没有这个道理在下是认的。”房玄乔笑道。“在下的疑问是怎么断定行的事情是好事呢?这个好坏怎么断定?或者在下说的更清楚一点张公这里是怎么定这个好坏的?”
“可行1徐世英第一个表达赞同并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个关键问题。“但谁去跟罗术说?罗术这种人在此时这种境地想说服他不是没机会但要倾尽全力。”
“幽州军不好打吧?”张行嘴上质疑面上却居然没有半点异色。
“还是想亲耳听听张公的言语。”
“也是冯府君一意要议和?”
“武安军既走大营现在是哪里最薄弱?”顿了一顿而已情知时间宝贵的张行忽然又问。
“这是个陷阱。”张行继续。
“你先歇一歇我去见一见其他人然后与你说话。”张行霍然起身。
但回过头来的白横秋给出了清楚的解释:“不瞒你们昨夜我不光是收到了东线西线两份战报还收到了我那位堂兄的情报……有人告诉我我那位堂兄根本没有去东都而是直接入关去关西了……我等不得了。”
“辩论嘛又不是著书立说肯定有偏颇和缺失的地方。”张行笑道。“所以若是能解惑还是好的……你哪里不懂?”
所以张行难得清醒以至于有些后怕。
话到这里足够了。
张行点点头没有去问为什么王臣廓不行房玄乔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当然是冯公那里。”张公慎认真来对。“而且我这几日在营中四处活动看的清楚营中上上下下人心浮动都不想打是实话但只有冯公是真真切切想帮忙的其余人多是觉得打仗会损兵折将而白横秋给的都只是言语上好处这才显得有些对帮中软弱其实只是想避战而已……”
房玄乔似乎想要作答但不知道为什么其人伸出手来作势欲讲的姿势半路卡住然后忽然问了一个别的问题:“张公如今你寨中粮草、柴薪尚有几何?”
此言一出莽金刚、伍惊风等人齐齐去看暗自感慨虽晓得徐大郎忠勇但所谓疾风知劲草真到了这种最危险的时候徐大郎的忠勇还是屡屡超出他们想象。
“北面冯公那里或许会网开一面河对岸东都军大营说不得一触即溃既要赌这两处总是可以去的。”
“黜龙帮不为恶委实难得便是我恩师怀通公都说这次贵帮便是亡了可因为行仁义而亡将来这外面围着的一圈人里面心里总是要藏着根刺的。”房玄乔正色道。“更何况眼下来看曹林引司马正入东都天下大局都随之而变英国公已经没了继续持续作战的底气贵帮怕是亡不了。”
细雨濛濛中张行的东南方向隔着一条清漳水显得有些肃杀和紧张的东都军大营内白横秋立在雨中望着河对岸的黜龙军大营忽然便是一声叹气:
“希望这次打草惊蛇能成让黜龙帮尽快突围。”
“罗总管也是如此?”张行想了一想认真来问。“白横秋许了他什么?公慎兄可晓得他心意?”
“那就冒险疾速渡河反正有伏龙印顶住白横秋一人便是。”伍惊风有些躁动之态。
雄伯南点头认可:“幽州的事情张兄弟最清楚必是如此。”
张行虽点头却不抬头只是看着手中小说来言:“辛苦。”
“我觉得可行。”马围作为参军头子率先给出意见。“不管突围方向到底是哪里都可以施行。”
“像我们这种闲人总是要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的……张公我刚刚见面时便说了我曾在红山见过你也听了你的言语也有些不大懂的地方。”房玄乔恳切来言。
张行自然高兴便继续站着来问张公慎:“那敢问张将军清漳水这边几处大营哪里最薄弱?”
张行点点头:“人尽皆知?”
众人诧异一时唯独李定定定的看了对方一眼面上丝毫不吭心中渐渐不安……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此人的话还能不能信。
“是。”
张行也终于沉默了片刻……家都没了消息又没法再控制从今日开始东都军必然军心涣散然后只有一个大宗师压制那么按照道理来言若是能持伏龙印一冲所谓以将对将以兵对兵冲出去未必不可能!
同时接应的大部队也在河对岸大兵团如果能得到讯息的话是可以急行军击破鄃城甚至打到跟前做接应。而一旦过河身后的八九万大军就会被清漳水给大面积隔绝想追都难想趁机决战也难。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房先生这种聪明人也不知道吗?”张行摇头失笑。“这件事情或许说法不同但我必然说过很多次了……”
就这样张行转出自己住处来到中军大帐立即吩咐让几位大头领与崔肃臣、马围一起过来几人此时都已经看了贾润士让人抄录后送来的相关情报如何不晓得事情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很快便也汇集一堂。
另一边张行转出马厩却也没有直接回中军大帐而是转到雄伯南的营帐在此地见到了另一位要单独应对的对象也就是幽州军骨干张公慎……此人对黜龙帮的同情与靠近在此战之前就已经很明显了而此时本可以避开这团旋涡的对方主动过来俨然是值得期待的。
其余所有人以徐世英为首纷纷举手居然是全都同意突围。
“未必要打幽州军说不定不愿意打呢……”
只不过……这不是还有第二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吗?
哪来的伏龙印?!
所有人都知道他张三爷有伏龙印在手几万人亲眼看见的全河北的军阀围了一圈天天勾心斗角十几万大军摆烂空耗就是为了这个……但他真没有而且还不敢告诉任何人他没有。
“谁?”王叔勇差异来问。
很多人都渐渐疑惧外面的帮众、地盘、军队会一哄而散而自己这些人沦为死无葬身之地者。
“那就如此。”张行点头应许继续来问。“主力从哪里突围?”
“你说的不错河对岸才是真陷阱1张行喟然道。“这位英国公是有一套的。”
“无须认可畏惧也行因利导之更好。”房玄乔干脆给出答案。“从西北面罗术那里走如何?”
其实作为学生而且是常伴身侧的学生兼心腹下属他对自己老师看的还算清楚……能何必呢?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这两人还有之前的苏靖方可信吗?”大头领徐师仁小心来问。
竟果然是不再提议和二字。
苏靖方沉默片刻给出答复:“必然是正北面冯府君那边……”
“是吧。”
“能分兵吗?”徐世英立即反问。“既然突围咱们便没法子立阵了而不立阵的话我愿意做偏师领一个营先去北面冯无佚或者河对面东都军那里把敌军先敲起来然后大部队再行突围……”
“妖族巫族也是人……”
“罗术。”
“这倒是实话。”张行幽幽以对。“那如果真要突围又从哪里走?”
“是。”张行认真回复。“你总结的比我好……有什么问题吗?”
“到时候一起走。”张行点点头留下一句话便撇下雄伯南与张公慎转入雨中去了。
这都隐隐有阳谋的感觉了。
众人都无话可说却是迅速制定了一个简易的计划总纲……大部分都是之前早就想好的他们被围在这里可不是吃干饭。
“新路从哪里开?”张行认真来问。“冯公之外并无人真切认可黜龙帮……”
苏靖方还是没有吭声。
说着便将对方引回然后隔着几案同榻而坐。
“东都军还能撑几日?”张行沉默了片刻。
房玄乔认真听完点点头复又摇头:“不瞒张公我其实还有些疑问但当今日今时是不该喋喋不休的问这个话能得到张公一个回复就已经很好了……之前张公之前问的事情我也可以回复了……我觉得北面冯公那里和对岸东都军那里不是不能走真到不得不走的时候赌一把是可行的但这两者都有陷阱的嫌疑若能开辟出一个新的出路那自然更好1
冯无佚与东都军这两个答案过于显眼了反而容易出事若是能灯下黑寻到其他道路当然更好而这个时候有聪明人意识到罗术那里似乎透漏出了一点光亮。
“是……这时候就是赌谁还能有什么必然把握吗?”
“只怕冯府君与河对岸这两处都能被人猜到……都像是陷阱。”明显瘦了的马围依旧反应迅速且当仁不让。“但如果非要选的话我选冒险渡河……走这边的关键是只要能快速渡河突围便有了较大成面……咱们之前把浮桥收起来了直接铺上去便是。”
这就是苏靖方的天赋了。
“照这么说我也可以试着冰冻河面使浮桥定祝”张行认真回复。“可以把这个作为备循…真要是没别的主意就从这里赌……但是如果可以说服冯无佚之外的人呢?”
“若是罗术真愿意高抬贵手一次。”崔肃臣终于也开口了。“必然会出其不意……而打仗最厉害的便是出其不意1
这也是所谓陷阱的意思了。
张行闻言终于扔下书从榻上起身跳下光着脚上前将来笑:“礼贤下士必有求于人而我对房小先生没有什么可求的换言之我不会跟白横秋这种人议和的他也不会跟我议和的这是其一;而房小先生本人呢我虽然是第一次真切相见却早早从魏公与几位房头领那里知道阁下雅量高致胸怀大义这种人行事自有章法绝不是区区礼节与什么恩惠可以动摇的这是其二……既如此何必计较虚礼?”
这时候得到了确切计划的张行没有着急去见谁而是在中军大帐外的夯土将台下从腰中取下了那个罗盘在手中放平然后轻声念动:
“很有可能?”
张行先对了一遍情报然后来问:“突围不突围?”
房玄乔沉默片刻然后第二次岔开了话题:“张公我跟此行中的苏靖方苏校尉在对面大营中颇有些交流他对我说一件事情……”
“如此说来东都军已经成囚徒了吗?”
“当日红山之会后他有些不懂的地方专来请教过张公。”
“还有我们兄弟肯定能帮上忙。”莽金刚也赶紧提醒……高端战力是比之前要强一些的。
张行嗤笑了一声:“已经要没了……我估计明日就要杀马了……柴火和草料倒是能多一日主要是当日建营的时候动用大部队运来了许多木料。”
“什么?”
而待其人想了一想干脆连坐都不坐便挽着对方手来言:“公慎兄非是我临阵拉拢你因为你今日既过来便已经是自家兄弟了现在情报未全还不好说但今晚可能有大事你稍等一二等我决断后要来找你。”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是做事还不是说事情的导向如何但事情的导向往往取决于做事的人既然黜龙帮能广纳百川又能把道理公开摆出来又何必忧虑黜龙帮做的事情会隔绝特定的人呢?”
“师叔且去。”苏靖方也随之起身目送张行转过棚子拐角后却忍不住四下张望起来。
“我也没想到。”张行按着桌上那已经被翻旧的小说有一说一。“是我小看了李龙头更小瞧了帮内豪杰……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不是我礼贤下士能得人的缘故而是黜龙帮没有做什么失人心的举动是黜龙帮能得人。”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房玄乔坐下后难得晃神了一下随即摇头感慨:“传言不虚张公果然是礼贤下士素能得人连在下这么一个从未入眼的年轻书生都能这般妥当……其实若非如此黜龙帮外围上下也不会拼了命的要救张公的……不瞒张公连我之前也以为河北的大兵团因为兵力差异和英国公的虎视眈眈必无作为;而河南的那支可用兵马又会因为三心二意不能渡河来救的。”
只不过突围本身注定不轻松罢了注定要赌命罢了。
雄伯南之前便与张公慎有交流此时听得谢明鹤的预留已经与张行勾上晓得可信不由大喜然后赶紧来言却是将北地、晋北将有接应的话给讲了一遍。
“只是被锁在河对面大营里不动弹的话看英国公的决心便是……我来时河对岸已经杀人了。”房玄乔平静作答。“但反过来说只要局势一动东都军留在营寨失去了作用那他们一出军营怕是就要崩溃的。”
“万事万物以人为本。”张行收起笑意就在榻上肃然以对。“好坏当然也要以人的受益、有害来做判定……而若是阁下想问这个人都是哪些人?当然是全天下所有人。”
其人身后赫然立着本该在河对岸大营的李定与孙顺德等人他们闻言欲语却都没有吭声。
原来张行见苏靖方的地方居然是在梅花大营中心大营的边缘地带身后便是一个巨大的马厩坐着的棚子便是存放鞍辔的地方……有些话不是苏靖方该问的不代表他不好奇。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张行认真来言。“其实我一开始愤然杀张含造反时的确想过天街踏破公卿骨杀尽那些不把人当人的人但是心里想归心里想却也晓得真要做事不能天然视某些人为仇雠的……因为当先一个想要做事就得要团结人团结所有愿意帮忙做事的人若以出身来论何谈成事?所以这才起名叫黜龙帮用黜落的黜而非铲除的除。用的人也都五花八门……世族子弟、地方豪强、游侠帮众、贩夫走卒只要愿意来做事愿意为天下人做点好事都可以收而纳之。
“今日英国公留下十一人许下了四柱国、两参军、五将军的前途……四柱国中罗术之外其余三人皆是关陇名族之后;五将军中王臣廓之外其余四人也都是关陇名族之后。”房玄乔幽幽以对。“若我是罗术、王臣廓非但不喜反而要疑只觉得这是哄骗自己。”
看起来很有希望但实际上有个巨大的坎……一旦在渡河时遭遇阻击很可能就是一败涂地的结果。
“是有这事……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吗?”
“那我也就直说了现在突围确实算是个好时机因为只要张公你们成功出去只能锁在营寨做诱饵和堵塞的东都军便没了用一动弹就要自溃而没了东都军英国公不是不能追但只以他的太原军是没法在保证后路的同时把控薛、罗、李、冯、王多路诸侯兵马的……再加上东都和关西局势很有可能会选择撤退。”
这就足够了剩下的就是做决断了。
这下子帐中一时沉默了。
“诚然如此。”苏靖方笑道。
很快其人便转回到中军大帐却没有入内而是转到后帐自己休息的地方然后换了身干衣服也不用寒冰真气只换以离火真气蒸干了头发便盘腿坐在了榻上然后才让贾润士去唤人来自己则就势在榻上翻起了一本《女主郦月传》。
“所有人?”
自己这位老师所谓李四郎李府君在河北这几年的行事逻辑一直都很清楚就是想乱世称雄然后不停被人打击和欺负而被人欺负就要挣扎反抗却往往还是反抗不得被迫承认最后还是不爽。
“那河对面的东都军呢?”张行再问。
而现在居然连李枢都来救他们了连一个屯长、副屯长都能斩杀凝丹大将坚定不退还有北地与晋北的意外援军而对方居然也同时后院着火那岂不是说明外面的局势大好人心不散而只要出去便可以迅速重新组织起来把控局势?
更不要说这边也确实粮草日渐的少了。
当然受欺负归受欺负苏靖方还是很尊敬自家老师的。
所以突围是一定要突围的。
包括之前他苏靖方父子投入武安的契机也是这位李府君在本地征兵被本地豪强弄得灰头土脸不得不选择武力镇压这才有了自家这支客军被任用的机会……某种意义上来说当时也算是被人欺负了吧?
“白横秋自然许了他幽州之地还有代郡好像还有晋北还有什么北地自取今日还许了一个柱国……但罗……罗总管之前便有些愤愤的样子今日只见了一面却觉得更是阴沉。”张公慎有一说一。“我来得晚之前没太在意但想来除了避战之外幽州刚刚夺权成功他应该还忧虑此战后自家被英国公用名义裹住再不能自立的意思。”
“首席尽管吩咐。”张公慎当即昂然来言。“这一回但凡能使大家脱出去我张公慎也不枉白在河北立足几十年了1
“自古以来以囚徒充军的还少吗?只要压得住便可……那可是大宗师。”
几人几乎人人欲言但相互对视几眼后雄伯南率先举手:“突围局势比想的要好关键是从哪里突出去?”
“小房先生且坐事情严重得有决断后才能送小房先生离开。”张行沉思片刻立即从榻上下来这次却没有光脚而是拖着一双破开后托的六合靴往外走去。
“怎么说?”
“还有呢?” <div class="contentad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