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山海行（25）
河北的第二场春雨并不大却反反复复下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时分黜龙帮被困大营与联军大营之间的土垒壕沟处早已经泥泞不堪……这使得按照约定等在这里的张行以及贾润士等随员不得不躺在泥窝里。
是真正的躺在泥窝里。
张行带头贾润士以下七八名黜龙帮核心精锐毫无风范的靠在土垒上任由泥水从自己身上皮甲缝隙里流过弄得整个后背都污烂一片。
雨声淅沥张行就在泥窝里与这些人低声闲聊：
“小刘参军你到底成婚了吗？我听到营中许多人都在打趣你。”
“没有这次打完仗就回去结婚。”小刘参军闻言赶紧来答。“她早没了父母自己已答应了。”
张行沉默片刻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挺好的到时候我也随个份子。”
小刘参军自然道谢其余人也都来笑说是要随份子。
张行无奈赶紧转移话题：“崔宇臣你呢？”
罗术依旧含笑沉默不语。
后者见状立即主动出言：“我没什么私事要做家里有父亲我只安心奉公随侍首席便是。”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这句话让他刚刚心底酥麻了一下!
过了不知道多久罗术伸手接过对方手中酒杯缓缓来问：“若被白横秋发觉我幽州军先要覆灭的。”
对此张公慎和张行有意识的放缓了脚步乃是闲聊一般缓缓往营内而去。
而张行也继续来言：“而且白氏的局面可不只是一个河北人家晋地在手荆襄在手便是东都被袭了也还有关西的大局……江东又素来不成器若是这般白氏的天下几乎就在眼前了。”
二人落定满身是水的张公慎立即开口：“首席按照之前说的那般我只说是黜龙帮想派人来谈谈没说是你罗总管已经同意了。”
一番话问下来倒是十个人有八个变得讪讪起来张行情知是眼下局势堪忧便复又安慰只说今日事后必然能突围出去的。
“那突围后呢？”
“我不结婚。”冻得有点蜷缩的崔二十六郎一愣赶紧摇头。
张行见状心中愈发有些惊慌但嘴上还是很硬只是点头应许：“这是自然。”
“不是只冯公那里同意了王臣廓那里跟河对岸一样是准备突围看他一个土匪敢不敢拿自己家底子与我拼命。”张行举起自己那杯酒坦荡笑道。“便是冯公那里说实话他其实也说自己未必能保证营中那些郡卒妥当……但这个时候还能计较这些吗？”
罗术略一思考缓缓点头……他是知兵的人当然知道关碍这里的问题就是黜龙帮必须要集中精锐加上伏龙印才能逼退白横秋而一旦这里黜龙帮的精锐崩溃即便是高端战力逃过去了那边也不能立起大阵阻碍某人便不可能自然是也要败的。
“且共河北1罗术也将空杯亮了出来。
“我考虑自家什么？”罗术大笑不止同时尝试再度抽回手掌。“张首席是要拿我性命做威胁吗？今晚便让黜龙帮从我这里逃出去？1
“罗总管想哪里去了？”张行一手继续按住对方一手却主动撒开转而将案上一杯酒端起送到对方胸前言辞恳切。“我是说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心怀大志包藏四海纵有一线生机也该争为天下先岂能郁郁久居人下甘为他人做犬马？1
实际上他们越过第一层栅栏之后便也无人在意这一行人只当是张公慎这位幽州本地大将与谁一起巡视营寨呢。
“确系如此。”张行坐下复又环顾左右。“有酒菜吗？我营中粮草已尽一路也狼狈……也给我随员送些。”
正说着呢张行修为毕竟上去了忽然间便听到对面土垒后面的栅栏内侧有人进来大声呼喊却是让执勤的士卒回去轮班吃饭然后栅栏内瞬间响起一阵稀啦的呼应声接着就是衣甲的摩擦与水声接着是笑声、安抚声最后是脚步声。
罗术一声不吭。
还有一名真正的信使不是别人正是苏靖方如果他遵循了约定的话那么他应该早在中午便出发往大兵团驻地转无棣郡河口处寻白有思……换言之这位才是真正的关键信使而前两位信使更像是某种保险；
最后一位信使……或者说向导就是张公慎他还没有出发但是明日一旦开始突围他将立即北上替黜龙帮寻找西北面的接应部队。
“既知道难道不为自家稍作考虑？”张行蹙眉追问。
崔宇臣见状无奈只能老老实实低声来言：“不瞒首席我要是此番能出去那么清河崔氏必然会有灭顶之灾崔分管固然是兄长又得力但他到底是荥阳分支的清河本地的大小房这里尤其是小房我要担起责任来要去收拢族中子弟不让他们就此散了……”
这个时候张行反过来捉住对方手来问：“罗总管就算不考虑本地人、外地人的乡土大义不考虑你所领幽州的前途你为本土豪杰难道不知道之前数百年河北的此起彼伏？”
“不会的。”张行晓得此事已经成了九分。“一旦决定我将发四路兵马各自从东南面河对岸的东都军大营、北面冯公大营、西北面罗总管这里还有西南面王臣廓处一起突围……能从这里走的多则六七千少则三四千人数并不多白横秋都未必知道往哪里追届时你们看局势假做追击趁机撤离便是……还有我还会让大兵团与李枢一起佯攻做掩护。”
“生死有命。”张行也顿了一顿。“生死有命若是那般便是说其余所有兵马都脱得生机……比我想的最好的局势还要好。”
“张首席。”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热血退却后忐忑起来罗术起身相送的时候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迟疑片刻忽然来问。“我外甥秦二郎现在在何处？”
闻得讯息不顾天色已黑当然也有关外黜龙军大举离去的缘故龙囚关守将尚师生只率亲卫护送着一人离开关城准备连夜赶回东都城内以作迎接。
罗术怔了一下想要撒手却到底没有松开反而是捉着对方手一起在自己主案后并肩坐下然后才趁机撤了手：“若是这般说这十余万大军内外张首席岂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也就是此时外面便已经传来声音：“罗总管许久不见了！罗公子可曾过来？不知道修为到什么地步了？”
张行却只是看着对方不动。
“驷马难追1张行也将手中那杯酒一饮而尽并将空杯展示给对方。“李薛不灭黜龙帮且与幽州军共河北1
这里面就有了一些跟罗术言语的偏差。
罗术依旧笑而不语。
“并无。”贾润士只能一句话后选择闭嘴淋雨。
“若是这般……”张行缓缓言道。“我们黜龙帮一个不好便可能全局尽丧到时候河北的地盘只怕也要被李定、薛常雄尽数夺去只是不知道汲郡、河内、武阳这几郡是要自收还是要怎么分……但不管如何河北的大局都要笼统归于白氏得。”
而闻得安慰这些人居然颇有振作。
“自然是一起往东面会合我会让三娘带队接应我李枢也会让他引兵从大河岸边速速东进躲开白横秋会合大兵团。”
“你从哪里走？”
既做约定张行再不犹豫直接起身就往帐外而去然后一一做吩咐。
一名信使往大兵团处要魏玄定、陈斌、窦立德即刻发兵猛攻鄃城敲山震虎兼为掩护然后后日早上之前迅速后撤；
一名信使往汲郡去要李枢同样在明日、后日发起进攻不断袭扰；
“上菜但先不要上酒取些热粥来待会再上酒外面也别忘了。”罗术扫过对方明显脏污的皮甲立即回头吩咐而待到粥菜俱被张公慎亲自端来张行直接取用却又好奇来问。“张首席你既来去自如为何不走？既修为妥当为什么还能一身泥水呢？”
就这样张公慎带着张行一行人越过层层叠叠的土垒壕沟进入栅栏此地等候着一队明显精锐更甚的甲士正是罗术遣人来迎接“使者”的而张首席的随员此时也显露出了真正的作用……他们开始沿途观察营寨结构、查看哨所布置、估算营地兵力分布。
“那自然是我们黜龙帮的生死了……但罗总管要来助我们一臂之力也未尝不可。”张行言辞诚恳。
“我也这般想的。”在白显规与张公慎的诧异中张行也随之来笑。“若是真能躲过这一劫起死回生那我自有一番心思在天下大势上便是天命三辉四御也要就此多看顾我们黜龙帮两分吧？”
“不错不错。”意识到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再问的罗术缓缓点头却是在沉吟片刻后将手中酒水捧起一饮而荆“君子一言1
“你也二十了吧？”张行明显不以为然。“差不多也该考虑婚事了可有中意的？”
“不是这样的。”张行沉默片刻低头喝完一碗粥方才正色来言。“我当日分兵虽是无可奈何但现在也留下了一个极大的破绽……那便是大兵团那里从头到尾都不能当白横秋一击而换句话说只要我这里崩溃后白横秋只要驱太原武安两军便可轻易击破那边的大兵团。”
“那事情便已经有了三分把握。”张行当即来笑并单手抱住了对方肩膀。
罗术似笑非笑。
“我不是说你结婚不结婚。”张行认真问道。“此番出去你有什么私事想做吗？”
“若是这般……”
张首席倒也不厌其烦居然又挨个问了这几位的婚事没结婚的就问什么时候结婚？结婚的就问有没有孩子？有孩子的便问孩子有没有筑基？
张行一时恍惚随即来笑：“我也不知道……说不得是被关在黑牢里了1
崔二十六郎再度愣了一下然后明显迟疑。
当然这种冷静和平淡从他们进入罗术的中军大营开始便发生了变化因为等候在这里的白显规认出了张行……但是这位罗术首席心腹虽然明显慌张却也没有失措只是迅速转入中军大帐而已。
信使的确开始发出而且络绎不绝但实际上为了防止泄密真正知道相关机密的信使并不多只有区区五人而且是提前得到了预备信息闻讯立即便可出发：
其中一名信使往白有思处乃是告知对方这边真正的突围方向是西北转北面要白有思即刻乘船携带军事补给自大河口出发北上往北面漳水、滹沱河、桑干水共同入海口处然后逆流而上以做接应；
原本紧张不已的张公慎瞬间便放松了下来也随之颔首。
“好志气。”张行也只能如此说了却又看向了贾润士。
而就在这一日龙囚关周边有消息传来说是司马正本部大队居然已经从东南路进入了轘辕关。
“何至于此？”罗术想了一想也认真辨析。“陈斌、魏玄定、窦立德都是服你的便是这里坏了事你人出去带着凝丹以上高手到了平原的大兵团那里不也能把握河北局势？更何况眼下局势李枢都服你的便是下面的什么屯长、副屯长都能起势可见你在河北是很得人的。”
“冯公与王臣廓也都同意了？”罗术眯着眼睛来问。
张行没有让贾润士他们去把人带来而是直接转身登上泥泞湿滑的土垒上方朝来人也就是张公慎招手示意。
罗术也只是胡乱点头他怎么可能关心一个妻家外甥？实在是刚刚做下一个天大的决定后回过神来渐渐心乱如麻以至于不知所措罢了。
就连白显规都没有问过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我有什么可怕的？”张行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我自有伏龙印雄天王跟十三金刚俱在便是白横秋过来我又有何忧？”
“看白横秋在哪里我要持伏龙印做应对的。”
“到时候我便将这几年攒的俸禄和加薪全花出去就在将陵城外面的祝丰楼请行台所有参军文书一起吃酒1小刘参军格外振奋。
“明夜凌晨但今晚我马上就要趁着下雨从你这里放出去几十号人往外面各处传令他们走了我再回去。”
“总管我们中了张三顺水推舟之策竟是他亲自来了1白显规言辞干脆直接了当。
“说的不错曹氏既亡白氏还是有天命的。”罗术终于幽幽一叹。
倒是白显规和张公慎几乎各自意动然后前者率先来劝：“总管张首席这话有道理。”
“败则白氏尽取天下大势其余人再难翻转胜则我黜龙帮起死回生就此夺回两分天下气运。但除此之外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张行终于抬手去取桌案上的酒壶乃是从容斟了两杯酒。“从幽州军而言若白氏尽取天下大势则再无自立可能只能渐渐沦为附庸继而被吞并而且因为是河北人附于关陇人之下恐怕从此伏低做小数代不得翻身；而若黜龙帮生还夺了两分气运其实幽州军也是能有一分气运回来的……因为河北这里看似鱼龙混杂诸侯割据其实素来是脉络可循的……之前是官军与义军；此战后是河北人与关陇人。”
这话宛若来叙旧的其他大营旧识一般倒也坦荡。
而且这里面还有大兵团移动艰难包括要在黜龙帮必要突围时主动前来接应的因素。
张首席装模作样当着罗术的面不停下达指令派遣使者而罗总管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对方在自己的中军大帐门内发号施令一直到事情平息张行也准备离开。
“自然知道但这又如何？”
张公慎赶紧过来临到跟前差点在一处壕沟那里滑倒还是张行扶住了对方。
当然秦二并没有被关在黑牢里但他的境遇也与坐牢无异甚至更糟糕。
后者也立即提醒：“总管若白横秋无功而返黜龙帮逃出生天则接下来河北这里必然是黜龙帮与我们幽州军这俩家河北势力对付薛、李两家关陇势力为主这样黜龙帮固然是起死回生我们也可以趁机整合幽州、进逼河间然后北上扫荡北地……届时仿效黑帝爷自北向南摧枯拉朽成就霸业未尝不可何必再受关陇人半辈子的气？”
事情的利弊局势的走向张行到来后区区几句话而已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甚至不用张行说这些天他也跟白显规等人讨论的很清楚了包括得失前途的账也算的还行……只不过他必须要承认他自己跟自己这些亲信算的账并没有张行算的清楚。
“反过来说不是我自夸只要我能带着这些人大略逃出去给黜龙帮留个局面则河北局势便不会属白氏到时候河北、东境、北地、中原、江淮、江东皆有一番前途天下大势也就未可定了。”张行没有理会对方的表达只是继续分析。 <div class="contentad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