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王老腊这句话。
我还是上了车,在靠近司机驾驶位的两个空座坐下来。这一坐下来,我就感觉到车里异常的冷。
那个年代空调车几乎等于没有。
东北冬天车内全靠人多取暖。
但是现在这辆车里明明坐满了人,可我还是觉得异常的冷,就像那些人不会带来一点温度一样。
我想回头去看那些人。
王老腊把手掌放在我手背上:“别看。”
见鬼怕见脸。
见鬼并不可怕,因为绝大部分人见到的鬼是没有脸的,或者说只是一道影子根本无法看清面容。
一旦你看清了一个鬼的面容。
那就说明这个鬼已经盯上你了,鬼的脸会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脑海里徘徊,让你的精神紧绷。
时间稍长,随之而来的便是精神和情绪上的双重崩溃。这个时候你会变得易怒,暴躁,不安,慌乱,每时每刻都会觉得鬼就在自己身边。
看什么东西都像是看见了鬼。
我不敢回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
而旁边的王老腊就不一样了,她点燃一根老旱烟,翘着二郎腿,抬头斜视着司机头上的车镜。
我尝试用右眼去看,才得以看见这辆车只有我们这两个座位艰难保持正常形状。其余的都是被挤压成了不规则物体,且玻璃全碎,只有贴在框的地方留下两个尖锐玻璃碴子,车里的发动机还“嗡嗡嗡”冒着黑烟。
这破车能开起来本身就是个奇迹!
“老大姐……我们惨啊!”
忽地。
我听见那司机驾驶位发出声音。
听起来有些漏风,想必是死的时候把门牙都给摔丢了。还有些凄厉,想必死的也是极其冤屈。
“咋回事?”
王老腊还在“吧嗒,吧嗒”抽着烟。
司机驾驶位又传来声音:“前天晚上我在火车站接了一趟往榆树去的私活……然后开到半道。”
“我发现道路边出现个女人。”
“不论我怎么开,她都在我车前面。”
“我当时害怕急了,就把车停下。”
“从车座底下掏出镇车斧。”
东北在经历过下岗大潮之后特别的乱,不管跑长途还是跑短途的司机都会随车携带一把斧头。
这斧头把儿上会系上一根红绸带。
还会找有点名气的“师傅”给开个光。
如果碰见人抢劫,就拿斧头把人吓跑。
如果碰见脏东西,也能拿斧头把鬼吓跑。
这用行话讲是“一斧压百祸”。
“然后我拿斧头下车了,就没再看见那个鬼。”
“我就一边骂着,一边把斧头在车前挥了几下,想着去去晦气。然后我就上车,继续赶路了。”
“刚把车开出去不到一里地。”
“我就看见那个女人又出现了!”
“这次她没有一直在我车前头。”
“是对着我的车跑回来了!”
“她跑的很快,就跟个狗似的用四肢在跑!”
“我就狂踩刹车!”
“但是刹不住了!我撞上去了!”
“然后我车就翻了!翻在路边还轱辘了好几圈!”
“再然后……”
王老腊突兀打断司机说话:“好了,接下来的事儿我知道了。我能承你一道,就只能承你一道。”
“我岁数大了,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活。”
“多了,我不能承你。”
“就算我承你,也是害了你。”
司机驾驶位传来的声音更加渗人:“老大姐,我知道你本事大!我求求你了!”
“我求求你了!”
“我求求你了!”
“我求求你了!”
……
突然。
整个车厢响起男女老少不同的声音。
赶上快过年要回家的人都想着一家团聚过个好年,这没想到半路出了车祸都没了。
这种鬼最可怜,同样最不好对付。
我听着那些声音只感觉全身泛起鸡皮疙瘩,直冒虚汗。王老腊却仍然镇定:“活人有活人道,死人有死人桥。你今天找着我了,那咱俩就是有缘。”
“可有缘归有缘。”
“我也只能承你一道。”
“这是我的极限。”
“你要是还想要再多的话。”
“老婆子我也没有办法。”
车厢里的鬼听见这话,根本无法满足他们的意愿。紧接着整个车厢开始摇晃,发动机发出快要爆炸的“轰隆,轰隆”巨响,也越发冷了起来。
“都特么消停点!”
王老腊猛地一拍车扶手。
瞬间车厢内恢复平静。
王老腊说道:“再这样下去,你们都不能投胎了!难道想开着这个破车在阳间游荡到阴寿耗尽吗?”
“我说我能承你们一道。”
“我就肯定能做到!”
“多了,那指正是不行!”
见王老腊态度如此坚决,车厢里的鬼不好多说什么,很快车厢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能有五分钟。
车在我家村子口停了。
车门自动打开,让我和王老腊下车。
王老腊临下车前跟他们说:“后天,后天你们来找我!我把你们送走!”
“嘭!”
我们一下车。
车门又自动关闭。
随后继续向远方行驶。
我站在道边看着那辆车行驶的越来越远,直到突然消失在我眼前:“干妈,这些人好惨啊……”
“惨也没有办法。”
“咱们不能去帮这些人死而复生。”
“但是咱们能抓住那罪魁祸首的鬼。”
“儿子,看问题永远不能想着亡羊补牢,要抓住问题的根本然后去解决问题!”
“走,咱们先回家再说。”
我俩赶回家。
便看见晃儿哥已经把饭做好了。
他习惯性憨笑着看我俩,用手指比划:“阿巴!阿巴!”
我跟他熟的不能再熟了,白天他教我上阳间的课,晚上开阴嗓唱大戏时是他跟我搭架子。
半夜回来睡觉,我俩躺一张炕上。
他有啥事,有啥好东西第一时间总想着给我。从来不争不抢不闹,处处还呵护着我。
我要有亲哥,都见不得有他对我好。
所以他比划的手势,我完全明白啥意思:“哥,没事了,都解决了,就回来的时候有点问题。”
坐在炕上,王老腊拿起饭碗后问道:“大儿子,药丸你这两天做的咋样了?”
晃儿哥跟变戏法似的手掌中出现一些小药丸,有黑的,有白的,有红的,还有黄的。
看起来就像是用泥随意捏出来的一样。
“还成,你最近的手艺比之前强点了。”
王老腊随手拿过一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微微挑眉:“之前是死人肉加烂狗屎的味道,现在吃起来有点像黄莲,还行,不错不错。”
我见王老腊如此评价。
被勾起好奇心,拿过来一颗放进嘴里。
刚嚼上一口,一股直冲天灵盖的难言味道侵占我整个口腔:“噗!”
我直接吐了出来。
一阵干呕口中味道迟迟不散。
“哈哈哈!”
王老蜡见我狼狈模样笑得更开心了:“老儿子你就是没受过苦,你拿的这颗药丸可是好东西。”
“吃了它,能顶三天饿。”
“要是换成以前啊,那可是能救命的宝贝啊!”
“总比把树皮啃光了吃观音土强。”
王老腊夹了一块排骨:“今天晚上得去办事。”
我喝口水漱漱嘴,脑瓜袋嗡嗡的:“是要去榆树吗?那可离咱们稍微有点远啊,得开车过去。”
“这事一般车不能开过去。”
王老腊说道:“这快过年了,咱们开车容易给人家的车沾上晦气,对人家不好。”
“咱们最好的办法是扎一个大客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