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空洞已经混乱到了极点，空气中烟尘弥漫，地上也是堆满了碎石，随着地面震动，洞顶依然不断有石块向下掉落，洞中温度也比原来高出许多。方晴看向有岩浆流下的那面洞壁，顿时被眼前情形吓了一跳，原来整面巨大的岩壁上，只有十几个喷火的大洞，可眼下却多出上百个也不止，有几处还出现了极长的裂缝，这样远远看过去，整面石壁仿佛被烧红了一样，煞是惊人。

正在惊惧当中，耳中突然传来一个微弱声音，巨洞中混乱之极，方晴耳音虽好，但还是没能听清声音是从什么方向传来，隐隐的，似乎是小方两个字。

方晴心中大喜，知道必是二庄主、莫先生或是阿龙发出的声音，举目四望，口中大声喊：“阿龙，你在哪里？”向前走了几步，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这回听得真切，喊的果然是“小方”，听起来是阿龙的声音，而且是来自身前。

方晴心中下沉，眼前全是巨柱倒塌后落下来的巨大石块，听阿龙声音也是非常虚弱，看样子只怕是受了伤。心中焦急，抢上两步，弯腰细听，口中连喊：“阿龙，阿龙，你听得到吗？”

这时候白曼也从洞里出来，见方晴如此，便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方晴不答，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就在这时，眼前碎石当中再次传来一声：“小方。”

方晴回身示意白曼离开，然后迅速搬开石块，随着里面的阿龙出现在眼前，方晴整个身体也凉了下来。

阿龙脸色灰败，头上满是尘土，眼中神采也已经散了，努力抬起头，看着方晴，低声道：“小方你没事太好了，我还以为……以为你也被压住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声音渐低，头缓缓垂到地上，慢慢闭上眼睛，但脸上却依然残留着笑意。

霎时间方晴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晃了几晃，一交坐倒在地，瞬间又恢复意识，但双腿一时用不上力，几乎是爬着来到阿龙面前，双手将阿龙头抱住，口中只是喊：“阿龙你醒醒、阿龙你醒醒……”

阿龙缓缓睁开眼，盯着方晴看了半晌，脸上再次露出笑容，低声道：“刚刚我一直都在害怕，就怕不知道你怎样，可我却糊里糊涂的死了，要是爹爹妈妈向我问起你来，我可怎么回答他们……不过现在好了，我会告诉我他们，小方还活着……还好好的活着呢……”

方晴心如刀割，微笑道：“不，你也不会死，你告诉爹爹妈妈，就说你舍不下小方，还不能和他们在一起。阿龙，阿龙，你放心，我会救你出来，你放心。”

阿龙疲惫的闭上双眼：“小方，这次恐怕不行了，我试过了，背上这块石头太大，实在没办法把它撑开。爹爹妈妈知道我舍不下你，可我真的累了，我知道在陪你找到答案之前不能累，可我真的累了……”

方晴轻拍了拍阿龙的脸，叫道：“阿龙、阿龙……”

阿龙再次睁开眼，看向方晴。

方晴轻声道：“阿龙，你相信不相信我？”

阿龙笑了笑，眼里露出暖意，低声道：“你知道的啊小方。”

方晴松开手，微笑道：“好，那你就再相信我一次，在我救你出来之前，不管怎样累也挺一挺，先别睡过去。阿龙，我告诉你实话，这里的地下火山马上就要喷发，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后面的路要是没你，我一个人肯定走不下去……”

阿龙双眼突然睁大，开口道：“小方你快走，这块大石只怕几万斤也不止，虽然我相信你，但不能耽误时间，你还是快走……”

方晴微笑着摇摇头：“阿龙，你知道我做不到的。换做是你，你会丢下我，一个人先走吗？”说完站起身，抬头看向眼前这块巨大的石块。

压在阿龙身上的石块，看上去就好像一块巨大的石板，稍微有些倾斜着将阿龙压在下面。方晴快速将周围碎石搬开，将整块石板露出来，一看之下，立刻绝望到了极点。石板宽窄起码都超过四五丈，被如此巨大的石板压住，阿龙竟然还能够活着，这实在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方晴弯腰看了看石板底下，发现在阿龙身侧也有一块巨石，而正是这块巨石救了阿龙。

方晴瞬间便想象出当时的情景。

当时自己被那孩子逼到巨柱跟前，随后巨柱倒塌，自己在间不容发之际从巨石下逃脱，但站在远处的白曼和阿龙看到自己身处危险，便奔过来相救。白曼侥幸没被落下的碎石砸中，但阿龙运气却没那样好，在石板压下的同时，凭本能滚到另一块巨石旁边，石板受地上巨石支撑，没能直接砸中阿龙，这才使阿龙保住性命。但看起来虽没直接砸中，但在如此重压之下，阿龙还是受了极重的伤。

方晴心中一片冰凉，但无论如何不肯死心，抽出短刀，蓝芒闪烁，一刀奋力劈向石板，但石屑飞溅，石板上只留下一个寸许深的裂口。这一刀虽然只是想先行试一试，但还是没想到只起到这样的效果，伸手在石板上摸了一下，处手粗糙，感觉上竟然与洞中其他岩石并不相同，看起来封闭玄武的这个擎天巨柱，可能和洞内其他地方还不太一样。

这时方晴几乎快要疯了，知道三叔这把短刀虽然锋利，但要想劈开眼前这样一块巨石，几乎是半分可能也没有。俯身看了看石板底下，发现阿龙脸色更加灰败，双眼紧闭，看上去就如死了一般。方晴心中剧痛，只觉喉头一咸，一口血险些喷了出来，急忙蹲下，口中大喊：“阿龙、阿龙，你醒一醒。”

过了半晌阿龙才张了张嘴，但却没发出声音。

方晴知道刚刚阿龙是受到自己出现在面前的强烈刺激，才勉强说了那些话，其实人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看眼前这个样子，生死已经到了瞬息之间，自己每耽误一刻，眼前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都有可能离自己而去。

可看着面前的巨大石板，又如何想得出办法？这时候除非……除非是那个玄武能来帮忙，不然什么方法也绝不会有用。方晴心里充满了绝望，他一生中从没像此时这样痛恨自己无能，霎时间，只想先一步死在阿龙前面。

方晴几乎是用尽浑身力量才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茫然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曼，想笑一笑，但头上一阵恍惚，人已直直的向前扑倒下去，在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先一步砸在地上，一簇烟尘随血花四散飘散开来。

白曼看着倒向地面的方晴，缓缓走过来，轻轻坐倒在他身边，然后将他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婴儿一样，轻轻晃了晃，口中发出一声叹息。

方晴看着白曼的眼睛，露出一丝笑容，柔声道：“就可惜连累了你……”

二人情意已深，知道对方绝不会独自逃生，再劝也是无用。此时方晴决定陪阿龙同死，原是分数应当，但连累得小曼也死在这里，心里还是极为难过。

随着话音落下，方晴眼角终于有两滴泪水流了下来。

白曼痴痴看着怀中的方晴，身体轻轻摇晃，过了半晌才柔声道：“你知道的，能和你死在一起，我心里只有高兴，更何况还有阿龙和咱们在一起……人力不可逆天，你一路闯到现在，这天已经逆得十足，心里也不必难过……”

方晴心中感动，听白曼提到阿龙，便抬手指一指巨大石板，开口道：“扶我坐过去，好不好？”

白曼轻轻点头，起身扶方晴坐到阿龙旁边，随后也在方晴身边坐了。

方晴低头看向身侧，发现阿龙嘴唇似乎在一张一合，伸手在阿龙一头乱发上扶了几把，轻声道：“既然救不了你，那咱们三人就死在一起吧……”

话声没落，阿龙口中突然发出好像喝醉了酒之后一样的声音：“走……走……走……”声音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高，到得后来，已经变成了大声狂吼。

方晴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悲苦，怕眼泪再次落下，抬头向天，好让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不至滚落。但哪里止得住，充满眼眶的泪水，在仰面向天的同时，也滚滚而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方晴听到头上传来轰的一声大响，听声音似乎是头上正有块巨石将要落下，但他此时心意已决，并不在意，只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可就是这几乎成为他人生最后的一眼，却使他瞬间恢复了力量，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伸手抓住白曼，向前蹿了出去。

蹿出数尺，方晴将白曼向前推出，口中叫道：“再离远一些，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过来。”不等回答，人已经倒跃回巨大石板跟前，极速将身上衣服脱下，一边抬头向上看，一边把本已破烂不堪的衣服撕开，再快速连接在一起，做成一个布条。

方晴俯身到阿龙头上，口中道：“阿龙，生还是死，就看眼前这一瞬间了，你千万不要动……”口中说话，双手伸入石板下面，用布条将阿龙捆绑一圈，随后打结绑牢，再将余下的部分缠在自己身上，同样绑牢，然后弯腰俯身，双手扶地，双腿后蹬。

方晴几乎是瞬间便完成了所有动作，就在他双手扶地的同一时间，头上再次传来一声巨响，方晴转头向上看过去，就见碎石纷飞之中，原本悬在头顶的一块巨石，已经脱离开空中的半截擎天巨柱，轰然落了下来。

方晴深吸一口气，眼睛随着落下巨石不断下移，就在巨石砸在石板悬空一侧的同时，感觉身上布条拉力一松，人也全力向前蹿了出去。

阿龙身上的石板，在巨石的撞击之下，瞬间翘起少许，随即便轰然变成碎块，一时间两块巨石撞击所产生出的巨大气浪，将无数岩石碎块冲向半空，方晴拉着阿龙只窜出两步，便被气浪冲了出去，但身体刚一离地，又被落下的碎石砸了下来。

方晴觉得一瞬间自己的身体也随着气浪和碎石变成了碎片，在空中飘散开来，然后散落到地上。他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自己在不停大口大口吐着鲜血，他感觉周围渐渐暗了下来，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漫天飞雪当中，正被天空落下的巨大雪花掩埋起来。

方晴想努力抬起头，他想看看眼前的白曼，他看到白曼眼中流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正平静的望着自己，他想对白曼笑一笑，想告诉她自己终于把阿龙救出来了，但就在他伸出手的一瞬间，却感觉自己的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压向了地面，他感到自己的双耳之中似乎有水流淌了出来，轰鸣当中，他似乎看到白曼缓慢的坐倒在地上，然后又缓慢的爬向自己。

方晴用力将原本向前伸出的右手翻转过来，使手心向上，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已经不多了，所以他稍微缓了缓，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掌向上抬起，抬起的同时，他心里想：“小曼，时间还来得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白曼缓缓爬到方晴身边，她平静的看着眼前从石缝中伸出来的手，这只沾满灰尘却依然秀美的手，一次又一次在她眼前抬起，她的眼泪也随着这只手的抬起和落下不停的流下来。

在这只手一次又一次的抬起了很多很多次之后，白曼轻轻将它握住，然后扯下面纱，把它贴在自己脸上，心中发出一声叹息：“你是在让我走吗？”

随着叹息落下，白曼感到脸上冰凉的手，终于停止了摆动。

白曼仰天躺下，茫然的望着空中，心里再次发出一声叹息，然后柔声道：“你呀，就算是死，心里也只想着别人……”

（仅以此章悼念死在汶川大地震中的陈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