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当方晴渐渐开始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他突然意识到，山上的积雪虽然还没有消融，但春天确实已经到了。

转眼之间春节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方晴对白曼的思念也越来越强烈。看着三叔一天比一天忙碌，燕儿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更灿烂，这让方晴心里充满着留恋，但他清楚，不管怎样舍不得离开三叔和燕儿，但离开的时间终归还是到了。

在犹豫了几天之后，方晴先和阿龙说了想要离开的打算，阿龙听了之后没半分犹豫，当即道：“好，那咱们今晚就准备。”但话一说完，却不自觉的抬眼看了看远处的燕儿。

方晴心中叹了口气，或许阿龙自己也不明白他对燕儿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方晴却完全能够理解，如果不是心中已经有了小曼，面对这样一个美得几乎给人以不真实感觉的女孩儿，自己也一定会动心吧。

方晴告诉阿龙先不用着急，自己还有一件事要做，等做完以后再做准备。第二天一早，方晴骑着黑豹来到埋藏银子的地方，将一千两银子全部取出，然后去了魏二先生家。

之前方晴仔细想过这一千两银子，三叔虽然性格正直，但并不古板，这从他对待那批年货的态度上可以看出来。但既便如此，要想将这抢来的一千两银子直接交到三叔手里，他恐怕还是不会收下。而且就算自己偷偷将银子留下，等三叔发现之后，结果也一定是分给卸甲屯每一家。

方晴倒不是舍不得三叔将银子分了，主要是怕这样一来会给全屯带来危险，自己和阿龙留在屯里倒无所谓，那些马贼就算真的发现问题找过来，不管来多少，让阿龙出手杀了就是，但自己已经决定走了，那就不能再留下一丝一毫的祸患给三叔和燕儿。

可这事只找魏二先生恐怕也不行，二爷爷是斯文人，胆子小，如果知道银子来历，一定连收都不敢收，所以方晴觉得还得让赵婶也知道才行。

进了魏二先生家，方晴叫了一声奶奶然后又叫了一声二爷爷，将两包银子放在桌上。他对两位老人家已然颇为了解，知道不管大事小事，都要把赵婶放在前面才行，不然就会为二爷爷招来麻烦。

赵婶正在训斥魏二先生，见方晴进来，脸上露出笑容，忙招呼他坐下，然后去厨房倒水。魏二先生也很开心，知道方晴这一来，自己就能少挨些骂，笑着坐在旁边，问方晴来做什么？

方晴等赵婶端着水进来，让她也坐下，然后也不隐瞒，将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说完把两个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的银子：“我想把这些银子留给你们二老和三叔，可担心三叔不收，所以就直接送到这儿来了。这里一共一千两，你二老留下五百两养老，剩下的五百两等我和阿龙走后，再麻烦二老想办法交给三叔。”

魏二先生和赵婶盯着方晴，面露微笑，半天什么话也没说。方晴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此时情景还是有些担心，别把两位老人家吓出点问题来，试探着叫了一声：“二爷爷？”

魏二先生一愣，脸上保持笑容，开口道：“你刚刚都说了些啥？”

方晴心里更是担心，杀个把个人对自己来说是稀松平常，二爷爷可是普通人，杀人在他来说也许只存在于传说当中。可已经说了，也无法可想，转头看向赵婶，轻轻叫道：“奶奶。”

赵婶毕竟泼辣惯了，听方晴开口便缓醒过来，盯着他呼出一口长气，开口道：“前些天听二根提起过，说是和平营子那帮马贼的瓢把子被黄大仙收了，只留个尸体，连头都没找见，没想到竟是你干的。小方，你不会是会使仙法吧？那么老多的马贼，你是咋干的？”

方晴暗中竖起大指，心说奶奶这两个字叫着虽然有点奇怪，但一点也不亏，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有胆色！看起来二爷爷这辈子也别想翻身了。恭敬答道：“那天也是赶巧了，偏就那马贼头子一人在山上……”不想再多耽搁，站起身，把两包银子放在赵婶旁边，“……奶奶，那这银子我就放下了，回头你老受累，想办法将其中一半儿交给三叔，可千万别说露了，再吓着他……”说着向魏二先生努了努嘴。

赵婶看了一眼依然面带笑容、目光呆滞的魏二先生，哼了一声：“你莫理他，他这是读书读傻了，老三咋会和他一样？小方你放心好了，奶奶一准帮你把这事办好……”

走出魏二先生家，方晴感觉一阵轻松，银子这事算是解决了，剩下的就是晚上和三叔怎么说了。想到几个月来三叔对自己和阿龙的恩义，心里不由一阵难过。但再难开口也得说，总不能偷偷就走啊。

魂不守舍过了一天，等吃过晚饭，趁着燕儿去厨房洗碗，方晴拉着三叔坐好，犹豫再三，才把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

三叔静静听完，低头叹了口气，半晌才开口道：“已经定下来了？不能再住些时候？”

方晴心中难过，不敢和三叔对视，也低下头道：“恩，已经想了几天，我和阿龙也舍不得走，可……”

三叔抬头看向方晴，点点头，半晌才突然开口道：“小方，我想先听听你对十八年前那个画狼老者的话怎么看？”

方晴头垂得更低，低声道：“燕儿妹子不同于常人，其实就算没有画狼老者那些话，只要稍有点见识的人，看到燕儿妹子都能感觉出来，普通女孩，绝不能有如此出众的容貌，何况卸甲屯所在偏僻，环境也非常艰苦……”

三叔又叹了口气：“我知道在咱们分手之后，你们一定发生过什么，这点你没说，我也不问，但大概我还猜得出。小方，三叔舍命救你和阿龙，但也正因为这点，有些话反倒让我不好出口，今天你提出要走，这原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你会这样着急，那有些话我也就不能再憋在心里了，你听了之后可不要想到别处去……”

方晴抬头轻声叫了一声：“三叔……”

三叔摆摆手：“小方你先听我说完。三叔并不是那种施恩望报的人，但此事关系到燕儿终身幸福，我便是再想避嫌，也要问你一句，小方，你心里装不下燕儿，是因为宫主对么？”

此时方晴便如做错了事的孩子，汗都快下来了，低声道：“是。”

三叔缓缓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开口道：“小方，你说心里话，以燕儿的容貌，若是和宫主比怎样？”

方晴感觉有些疑惑，不明白三叔为何问出这样的话来，抬起头，犹豫道：“我也不知道。”

三叔奇道：“你不知道？”

方晴点点头：“宫主一直蒙面，我们与你老分开以后，她虽然也有把面纱摘掉的时候，但不是赶上形势太过混乱，就是处在黑暗之中，所以我一直也没机会看到她长什么样子，不过要我看，宫主她只怕不会比燕儿妹子更好看……”

三叔道：“怎么？”

方晴犹豫了一下才道：“我虽然没到过中原一带，但整个关外却几乎走遍了，见过的人也不少，像燕儿妹子这样容貌的女子却半个也没见过。其实别说是见过，三叔，你就是让我想，我也还是想不出比燕儿更美貌的人，应该是啥样。”

三叔看着表情严肃的方晴，脸上不由露出笑容，但心里却不想把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当爹爹的和自己心中未来的女婿谈论女儿是否美貌，总是不太合适。

方晴见三叔脸上出现笑容，心理压力稍减，接着道：“三叔，方晴自知立世做人和你老人家差得极远，但心里也明白，做人以诚信为第一根本，宫主既然不以我身份低贱而嫌弃，那我也实在不能做出对不起宫主之事……”

三叔笑着看着方晴，听到这里突然插口道：“当初应该是宫主把你和阿龙放在洞口吧？听你说原本你和阿龙是压在碎石底下，那这样说来，应该也是宫主将你俩救出来。”

方晴心中微微有些难过，低声道：“应该是这样。”

三叔收起笑容，叹了口气：“那你有没有想过，宫主她为何会不辞而别……”

方晴道：“想过，所以我更要找到宫主，问个明白，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苦衷。”

三叔点点头：“难怪你这样急着要走……”见方晴脸上露出着急神色，便摇手道，“……我知道你走的真正原因，唉，可如此一来燕儿的婚事我就更不能为她做主了，她既然遇到了你，那心里还怎能再装得下别人？这孩子表面温婉随和，其实主意却非常正，这点倒是不随她娘，而是随了我……”

方晴听三叔如此说，不敢接口，只能低头不语。

三叔停了停，接着道：“你打算几时动身？”

方晴道：“想明天就走。”

三叔看了他一会，点点头：“也好，既然决定要走，就不拖拖拉拉，早点走也好。你和阿龙都不是常人，这点我看得出来，身处乱世，原该做出一番事业，卸甲屯山水虽好，但也确实不是能够容得下你俩的所在。我心里虽然舍不得你们，可知道要留也只能留你们一时，所以就不劝你了。那你就早些去睡吧，明天别起得晚了。”

方晴心中难过，听三叔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悲凉，知道自己这一走，只怕对他产生的打击不小，站起身，解下腰间短刀放在桌上，想再说几句。

三叔摆了摆手：“短刀你带在身边防身，我早说过，留在我这里也是糟蹋了它，而且要我看，天下间只怕没有比你更合适用它了。对了，要走这事燕儿知不知道？”

方晴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

三叔点头道：“那我去和她说吧，你去吧……”说着又深深叹了口气。

听到三叔这一声长叹，方晴心中更是难过，伸手取过短刀，略一犹豫，转身出了房门。

回到自己和阿龙的屋中，见阿龙正坐在炕上发呆，便说了句：“早些睡吧。”自己先行脱衣上炕，躺了下去。阿龙吹灭油灯，也躺在炕上。方晴不想说话，片刻之后假意发出轻微鼾声，黑暗当中，不停听到阿龙来回翻身。二人各想心事，一时又哪里睡得着。

过了许久，隐约从隔壁传来燕儿的哭声，方晴心中更痛，不忍再听，把头埋进被子，但细微的哭声还是隐隐传进来。又过了很久，哭声才渐渐弱了，随着一声门响，方晴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三叔家里房间少，方晴和阿龙住进来之后，燕儿一直都去和赵婶同住。听到门响，方晴知道燕儿这是要去魏二先生家，但听了一会，却不见院门有响动，正觉奇怪，突然听到自己的房门传来几下敲击声。方晴心情大乱，随即听到门外传来燕儿低低的声音：“公子，公子……”

霎那间，方晴控制不住心情激荡，险些从炕上坐起，拼命控制心神，这才咬牙忍住。

停了停，门外燕儿的声音已经变得哽咽：“公子，我想和你说几句话，你出来一下……好吗？”

此时方晴心里只剩下白曼这一道防线了，他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开门，只要面对泪眼婆娑的燕儿，那自己还能不能把持得住，就太难说了。

门外传来燕儿的啜泣声，但终于不再有敲门声传来，随着院门发出轻响，方晴知道燕儿已经走了。心中正自难过，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叹息，随后听阿龙低声道：“公子，你要是能娶燕儿姐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方晴和阿龙起来后发现三叔已经把饭做好，而且连路上的东西也准备好了。

二人心中难受，简单吃了几口便停住不吃，低头坐着发呆。最后三叔站起身，微笑着催促二人抓紧上路：“早晚都是走，还是趁天早赶紧上路吧，不然连我也要舍不得让你们走了。”

方晴和三叔并排走出院门，阿龙牵着黑豹跟在后面，慢慢向村口走去。

天色还早，路上还没有行人，三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一直出了村口，又往前走了几里，方晴知道燕儿是不会来了，便停住脚，低头对三叔道：“三叔你回吧。”

三叔微笑着拍了拍方晴肩头，轻声道：“好，就送到这里。”

方晴点点头，怕控制不住情绪，不敢抬头，转身向远处走去。

阿龙牵着黑豹跟在后头，二人低头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三叔的声音：“小方，要是在外头呆得累了，就和阿龙回家来住几天，陪三叔上山去打猎散心……”

方晴突然定住，呆立片刻，再也控制不住，转身跪下，一头向地上磕了下去：“三叔，你老的大恩方晴永远也不敢忘，等我和阿龙安顿好，就回来接你老人家……”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已经控制不住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