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和阿龙别过三叔，一路上走走停停，虽然目的明确，但对于白曼到底身在何处，方晴心里根本毫无头绪，因此二人倒也并不急着赶路，过了白河，再取道通化，一直向关内方向走了下去。

这中间方晴也认真想过，是否先回一趟七王庄，但最后还是决定先不回去。一来心中惦着白曼，回到七王庄之后，再想如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就非常难了。二来目前二庄主生死不明，二爷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如今他不在庄里，自己回去的话难免触景生情，心中必然时常难过。

其实在方晴心里还有一个重要打算，自从听白曼说起五圣宫的实力之后，方晴内心深处便产生一个冲动，想进关到中原地区看看。总不能一辈子只守着关外这点地方，中原地广人多，虽然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但正因如此，才更是天下英雄并起之时，趁着寻找白曼这个机会，正好与阿龙进关去见识一番。

至于阿龙，去什么地方更是无关紧要，只要能跟着方晴，就是天涯海角也尽管跟着去了。

二人也不选择路径，只是向着关内方向，一路走一路打听，这样走了十来天，路上的行人渐多，而两人身上本就带得不多的银子也快用光了。

方晴倒不为银子发愁，以自己和阿龙的身手，在这乱世当中取些不义之财实在是轻而易举。二人越往前走，路上行人越多，方晴知道前面一定有大的市镇，从马上下来，拦住一个挑担的汉子，打听前面是什么地方。

那汉子上下大量方晴几眼，指着来路道：“再走几里就是锦州城，不过那里现在查得严，听说城里出了大事，你最好是绕道走，别再给自己惹上麻烦。”一边说，一边愁眉苦脸的摇头叹气。

方晴看这人挑着一担玉米，想是打算进城去卖，没想到城里出事，不得已只能远路返回。当下拱手道了谢，也不上马，与阿龙并排向汉子所指方向走去。

走了四五里，果然看到远处出现一座灰色城墙，二人来到城门近前，见这里行人更多，看样子多数是做生意的商贩，此时几十人正围在城门口高声喧哗。方晴略感奇怪，走上前分开众人，就见一个守门兵丁冲着众人高声喊道：“州府大人有令，近日城中连续出现失窃大案，为了便于追查疑犯，今日集市暂时关闭一日，所有进城商贩全都不得进入城内，凡违令者一律严办。”

方晴一听，心想这锦州城看样子是附近商贸重镇，今天正赶上集市，官府怕城中人多混杂，影响查案，因而下此命令。见与自己无关，便和阿龙向城里走了进去。那兵丁看了二人一眼，将手一举，城门口的一队兵丁便让开道路。

方晴和阿龙进到城内，见门内也聚集了不少人，都围在门口两侧，仰头向城墙上观看。方晴远远看了一眼，城墙上好像贴着两张官府文告，便没在意。眼下首先是要找一处客栈先行住下，自己和阿龙只是从此路过，这些不相干的没必要理会。

二人随意找了间客栈，安排好之后，将黑豹交与店伙计好生照料，便走出门，打算在城里四处转转，顺便找一个浴堂好好洗漱一番。一路下来走的多是偏僻山路，两人身上早就脏得不行。

走出没多远，就看到有一处酒楼，方晴稍一犹豫，觉得还是先行洗漱之后再来吃饭更好一些，刚要叫上阿龙离开，突然听身旁不远传来一人的说话声，声音很大，倒好象大声叫喊一般：“我说老板你不要狗眼看人低，我现在手头是没钱，可不见得永远没钱，等我今晚把钱拿到手里，就你这破铺面，求我进来我还不干呢……”

这句话一传入耳中，方晴突然间定住，心里正琢磨，怎么可能？身旁的阿龙已经喊了一声：“莫先生？”

方晴急忙转头，就见酒楼对面一家药铺门口，站着一个全身都裹在破烂灰袍中的背影，此时这灰袍人也听到了阿龙的喊声，与方晴几乎是同一时间转过身。

这人全身都裹在灰袍当中，只露出双眼，与方晴对望了片刻，瞬间似乎愣了一愣，随后将头一低，转身便跑。

方晴顾不得多说，冲阿龙喊了一声：“在这里等我。”随后追了下去。

街上人多，方晴不敢全力追赶，但那人却不管不顾，奔跑极快，转眼间就跑出数十丈。方晴见他去的方向是偏僻所在，略感放心，紧紧跟在后面。又跑出去十几丈，那人转过一个街角，方晴跟着转过去，看四周不再有其他人，突然加快速度，几个起落来到那人身后，口中叫了一声：“莫先生。”一把将他身上灰袍抓在手里。

灰袍人低头向前挣了挣，见挣不脱，停了停慢慢转过身看向方晴。

方晴心情激动，也不说话，定定的看着眼前形象怪异，却明显是多日不见的莫先生。

对视了半晌，方晴松开手，开口道：“为什么要跑？”

灰袍人眨了眨眼睛道：“你为什么要追？”

方晴听到这句话，更加确定眼前这人是莫先生，控制不住心情激荡，上前一步便想将他抱住。

灰袍人急速后退一步，让了开去。方晴一愣，心中更加奇怪，看样子莫先生对自己似乎非常戒备，瞬间转了无数念头，但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会如此，心中惦记二庄主，开口道：“二爷呢？是不是也在这里？”

灰袍人低下头，却没回答。

方晴向四周看了看，接着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咱们到客栈里再细说……”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莫先生，这几个月以来，我和阿龙时时惦着你和二爷，还道你俩已经遇到危险，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这可太好了。”说着拉起灰袍人，向客栈的方向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路上行人见两人走近只是向两旁避开，对灰袍人怪异的打扮倒没人惊讶，看样子他已经在此出现了有一段时间，周围人想必已经习以为常。来到客栈门口，方晴看阿龙还在不远处站着，便招手让他过来。三人进入客栈，店伙计见方晴和阿龙去而复回，马上过来殷勤招呼，刚打算开口就看到身后的灰袍人，一愣之下大声道：“这人……”话没说完，阿龙双眼已经瞪了过去。

方晴不理会满脸惊疑的店伙计，拉着灰袍人进了房间，阿龙也随后跟了进来。关上房门，方晴把灰袍人按在椅子上，随后自己也坐在一旁，开口道：“是现在说还是吃了饭再说？先吃饭的话我让阿龙吩咐伙计买回来。”

这时候方晴已经意识到莫先生这身打扮一定是有什么特别原因，便不再催他开口，转头对阿龙道：“莫先生可能是饿了，你去让伙计买些吃的送进来。”

阿龙点点头，起身要往门口走，灰袍人突然开口道：“先不忙吃饭，我现在还不饿。”

听他终于肯开口说话，方晴大喜，连忙道：“好，那咱们晚一点出去吃。莫先生，你先告诉我二爷在哪？我去把他也请过来。”

灰袍人听了这话，发出一声叹息，头也低了下去。方晴心中一沉，急忙问道：“二爷……他没和你在一起么？”

灰袍人沉了半晌，才开口道：“二爷他，只怕已经死了。”

方晴心中虽然早有准备，但真的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还是难以承受，呼的站了起来，大声道：“是你亲眼所见，还是……还是……”心中难过，后面的话一时说不出来，人已颓然坐了下去。

灰袍人抬眼看了方晴一眼：“小方，当时那种情况下，就算不是我亲眼所见，你觉得二爷还能逃得出来么？”

方晴摇摇头，低声道：“不，我不信二爷会死在里面。你、我和阿龙不都逃出来了？二爷也一定没事，只是咱们都没有看到。”说完抬起头看向莫先生，接着道，“这样说起来二爷当时并没和你在一起？”

莫先生灰袍中露出的双眼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又变成一片茫然，点了点头，然后马上又摇了摇头：“当时……当时的情形我也不记得了……”

看着眼前莫先生的样子，方晴更是难过，等了片刻，见莫先生眼中不再迷茫，才开口问道：“二爷咱们先不忙说，先说说你吧，当时那种状况，你是怎样逃出来的？”

方晴话音一落，便见莫先生全身猛的颤抖了一下，眼神也再次飘忽起来，嘴里低声喃喃道：“我……我怎么逃出来的？你是问我怎么逃出来的？可我没有逃啊，我为什么要逃？好好的我干嘛要逃？呵呵……”一边说一边缓缓站了起来，竟然向门口走了过去。

方晴看他如此，心中越发沉重，看样子莫先生只怕受了极强烈的刺激，以至将之前的许多事情给忘记了，不过他还能记得自己和阿龙，那说明忘记的事情并不多，恢复起来应该不难。

方晴站起来，双手扶住莫先生肩头，刚要开口让他坐下，莫先生身体突然向后一躲，同时眼里露出痛苦神色，口中也哼了一声。方晴一惊，知道他一定有伤在身，但心中还是有些奇怪，事情已经过去了这许多天，就算有伤也应该好了才对，而且看他刚刚逃走时的身法，似乎也不像带伤的样子。

方晴松开手，示意莫先生坐下，然后指了指他身上破烂不堪的灰袍：“莫先生，你这身打扮可有点特别……”

莫先生将灰袍裹了裹，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经恢复正常，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阿龙，开口道：“你俩怎么也到了这里？什么时候来的？看起来你和阿龙倒是没遭什么罪。”

方晴听他这样一问，不禁露出一丝苦笑，但眼下并不想多说自己和阿龙之前的遭遇，微笑道：“我们今天刚到，还不到一个时辰，没想到就遇到了你，看起来冥冥中还真有天意，你以前不也说过，人的一生都是定数，我看这也是咱们三人的定数。”

莫先生一愣，低声道：“你们刚到？刚到……”说着又站起身来，犹豫片刻，继续道：“那你一定看到城门口的告示了？”

方晴也是一愣，没想到他突然提起别的，摇头道：“告示倒是看到了，只是没看到内容……”说到这里心中一动，面上不由露出笑容，“你不会想说那告示与你有关吧？”

莫先生摇摇头：“不，与我无关，不过现在咱们三个既然遇到一起，那就有关了……”抬头看到方晴脸上笑容，愣了愣，“小方你别乱想，我怎么也不会去盗官银，那可是杀头大罪。”

方晴怕再惊吓到他，收起笑容，心中奇怪，问道：“官银？你是说城中发生的连续失窃案，被盗的是官银？”

莫先生来回走了几步，开口道：“不错，整整十万两官银，连续五个晚上，每晚不多不少，失窃的都是两万两，加起来整好十万两。”

说到这里莫先生变得有些兴奋，重又坐下，接着道：“小方，你帮我分析分析，你说咱们是把这十万两直接取了呢，还是提供消息给官府，然后只得那二千两赏银？”

方晴对这些银子一时倒提不起兴趣，但看到莫先生恢复正常，心中也跟着高兴，便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能拿十万两当然好，不过是官银的话恐怕会有麻烦，而且也不容易花出去。怎么，你是知道这些银子的去处么？我看不如……不对，你怎么会对银子感兴趣起来了？是有什么大用么？”

莫先生眼神一暗，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开口道：“官银倒是无妨，只要想办法溶了再铸就行，关键是这样大一笔不好带出城。好吧，在地下大家便都听你的，出来咱们还是按老规矩，还是你说了算，只要那二千两赏银就是。”

方晴听他这样说，更加确定他还记得在地底发生的那些事，心情激动，脸上不由露出笑容，开口道：“莫先生，这几个月以来，我和阿龙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和二爷，现在看到你好好的坐在这里，我心中真是说不出的高兴。既然以前的事你都还记得，那你就再好好想想，二爷到底怎样了，不管是死是活，我都已经做了最坏打算，只要能知道他的确切消息就好，不然……不然总一直这样下去，心里实在是难受……”

莫先生定定的看着方晴，眼里再次露出恐惧神色，突然间双手将头抱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过了半晌，莫先生抬起头，双眼竟然变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直直的看向方晴，眼中恐惧之色更浓。

方晴惊惧异常，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使他变成这样，生怕他承受不住强烈刺激，急忙上前去扶，口中喊道：“莫先生、莫先生……”

莫先生混不理会方晴的喊叫，双手依然抱头，突然站了起来，仰面向天，口中嘶哑着道：“我……我……我这是在哪儿啊……”话音一落，人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

方晴大急，一步抢上去将他扶住，但此时莫先生已如死过去一般，浑身全不着力，软软的瘫在方晴手上。阿龙也抢了过来，抬起莫先生双腿，和方晴一起将他抬到炕上。

方晴口中接着喊了几声，看莫先生完全没有动静，知道他这是刺激过度，以至一时难以承受才昏晕过去，只要过得片刻便会清醒过来。看到莫先生身上还裹着灰袍，伸手过去，想替他先除下来，好能躺得更加舒服一些，但将灰袍从他脸上刚一拿开，方晴便发出一声惊呼，就连身旁阿龙也啊了一声。

方晴双手不停，迅速脱去灰袍，随即解开莫先生上衣，露出里面的肌肤，一看之下，只觉得浑身寒意陡升，心中一痛，险些流下泪来，转头看向阿龙，二人心里同时想道：

“原本英俊潇洒的莫先生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