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梦麟那声绝望到极点的嘶吼传来，莫先生再也忍耐不住，双腿用力，坐马一声嘶鸣，突然向山下冲去。

方晴早有准备，探身将马缰抓在手里：“莫先生，听我说完一句话，然后你再决定是否下去。”

莫先生猛的一挣，但方晴抓得用力，坐骑反被带得转回身来，当下一言不发，双眼瞪视方晴。

方晴面色平静，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去救那黄衣汉子，我和阿龙自然也不在意和你死在一起，但咱们三人死后，小浓和燕儿怎么办？”说罢放开马缰，静静注视莫先生片刻，接着道，“想清楚这点，你若还是要去，我和阿龙会跟在你身后，我也绝不再劝你半句。”

莫先生额头青筋突然暴起，嘶声道：“此事只与我一人有关，你和阿龙也不要管。”

方晴笑了笑，轻轻摇摇头，却没开口。

莫先生神情更是激动，怒目和方晴对视良久，脸上渐渐变得平静下来，叹了口气：“那也总要想个办法，好歹要救他一救，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看他死在我眼前……”

方晴又轻轻摇了摇头：“在这奇怪的孩子面前，任何办法也不会管用，咱们与他实力相差实在太远……唉，几个月不见，也不知他有了什么奇遇，不只从天池底下下逃了出来，身手也……也变得更加……”说着转头看向山下正在缓缓走近的灰袍少年，对视半晌，才接下去道，“……不过你放心，这孩子要杀那黄衣汉子，在第一次出手时就杀了，既然当时将他放过，之后就不会再次动手。何况……他眼下真正要杀的，只怕也不是山下这两人，而是我！”

方晴话音一落，身旁阿龙一催黑豹，向前几步，来到方晴身前，双眼圆睁，向着灰袍少年怒目而视。

方晴看着阿龙雄壮的背影，又叹了口气：“阿龙，现在还不要紧，虽然这场厮杀早晚都要发生，但眼下只要我不过去，他还不至于马上就冲过来。”

三人不再开口，默默与山下灰袍少年对视良久，远处那辆高棚大车上隐约传来一声：“李敢……”随着低沉悦耳的喊声落下，少年眼中突然异光闪动，披肩长发无风自动，那张苍白而俊秀的面孔再次出现在方晴面前。

看着灰袍少年缓缓转身走向大车，方晴轻轻的说了一句：“原来这孩子叫做李敢……”

三人继续呆立半晌，阿龙转回身，开口对方晴道：“公子，我看他是不敢过来和你厮杀。”

方晴脸上露出笑容，转头看了一眼莫先生：“怕我当然是不可能，要我看，就算是怕，也是怕了咱们三个联手。”

莫先生摇了摇头，神情依旧十分沮丧，但看到山下黄衣人并没被狂龙杀死，一直紧绷着的心也放松了下来，接着方晴的话道：“咱们三个再加上小浓也远不是他对手，要我看，他不过来的原因只有一个……”说着看了看方晴，有些欲言又止，但稍一犹豫，还是接下去道“……要我看，他是怕此时杀了你，今后不免会感到寂寞。”

方晴一愣，低头想了想，觉得莫先生的话也有些道理，突然想起那个手持双刀的高瘦青年，抬头向山下看了看，发现高瘦青年依旧伏身在地，却不知死活，对莫先生道：“这青年汉子身手极高，死在这里倒是可惜，莫先生，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莫先生道：“听那使长刀的老者喊他做‘德利’，我听说太远蔡家最近出了一个年轻高手，叫做什么神经刀的，可能就是他。”

方晴点点头道：“这个青年身手了得，比蔡家那两个老者还强得多……对了，张痴和那孩子已经走了，你不下去见见这黄衣汉子么？”

莫先生叹了口气，神情黯然，摇头道：“他并不认得我，刚刚既然没能出手相助，我也没脸过去，何况以他现在这样，我过去和他见面，反倒让他难堪，还不如不见。”

方晴心中微觉奇怪。刚刚这场惨烈屠杀虽然发生在眼前，但距离太远，除去几声大声叫喊能够听得清楚，其他普通对话则完全无法听清，因此除了知道山下这几十人中的狂龙张痴、灰袍少年以及半路遇到的蔡家几人之外，其他人的身份都没能搞清，刚要开口问莫先生这黄衣人是谁，身后却传来夏雨浓的声音：“你们几个立在这里干嘛？为什么还不动身？再不走天可要黑了。”

莫先生和方晴对望一眼，苦笑道：“走是想走，就是走不了。”

夏雨浓喜道：“怎么了？有什么热闹要看吗？”

莫先生点点头：“有，不单有热闹，而且还不小。”

夏雨浓俏脸一沉，面露不屑，嘁了一声：“三个大男人，整天也不知道干点正经事，就知道看热闹……”边说边走到坡顶，“……在关外看不够，还跑到几千里外来看……快点让一让，也让我看看……”

抬眼向山下一看，不禁一愣：“咦，杀了这么多人，你们动作倒快，是青衣军吗？哈，还有一个活的，这个我来……”说着就要往山下跑。

方晴和莫先生大惊，急忙下马，方晴上前一把将她拉住：“不是我们杀的，也不是青衣军，你可别添乱了……”

夏雨浓挣了挣，见挣不脱，急道：“哎呀，你快放手，不然被他跑了……”

方晴自然不肯放手，拉着她退到山后，见莫先生和阿龙也跟过来，便站住对几人道：“那些跑开的人过一阵多半还会回来，莫先生既然你不想和黄衣人见面，那咱们今天就不走了，躲远一点找个合适的地方过一夜，明天一早再走。”见莫先生和阿龙都点了点头，又接着道，“这事也别对燕儿和两位老人说，省得惊吓到他们。”

当下不管夏雨浓嘟着嘴生气，拉着她来到三辆大车近前。此时燕儿和两位老人已经上了大车，老于和三个车夫正等方晴几人回来。

众人休息地点离程海湖畔更远，中间又隔着一道山梁，远处虽然打得激烈，但留在原地这几人却是全无感觉。

见方晴回来，老于上前刚要问是不是可以动身了，方晴已经开口道：“今天不走了，找一个合适地点过一夜再走。”

老于见天色还早，心中奇怪，却不敢发问，躬身答应：“好，反正离顺州顶多还有一天路程，在这里歇息半天也好。”

众人离开官道，一直向山里走出老远，这才在一处小溪旁边停了下来。

夏雨浓已经将刚才打算杀人的事忘了，见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心情更是大好，从车上将燕儿拉下来，来到小溪旁，脱了鞋子就下到水里。燕儿见方晴等人离着不远，任夏雨浓在水里乱喊，只是红着脸不肯下水。

夏雨浓拿燕儿没办法，最后索性赤着脚跑到方晴跟前道：“你们几个躲到大车后面去，我和燕儿要下水洗澡。”

方晴见夏雨浓赤足站在自己眼前，一时间颇有些尴尬，神情恍惚之下没能明白，抬头道：“什么？”

夏雨浓大声道：“洗澡！”

方晴一愣：“洗澡？大白天的只怕不方便……”

夏雨浓继续大声道：“所以让你们几个躲到大车后面去……”一转头，看到莫先生正低头盯着自己双脚发愣，“看什么看？没看过女孩儿的光脚丫吗？赶紧起来……还有你老于，再看我踢你到车后面去……公子你也赶快，一会儿天就黑了，我可不敢在黑天洗澡，听说一到晚上水里就有水鬼出来，专抓漂亮女孩儿……”

方晴站起身，犹豫道：“就算我们躲到车后也不方便，车下是车轮，又挡不住什么……”

夏雨浓一愣，弯腰向车下看了看，果然和方晴说得一样，但还是不肯死心，转到大车后面蹲下来，隔着车轮向小溪边的燕儿看了又看，却见燕儿一双妙目也向着自己望过来，愣着站起身，四处看了看，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

莫先生被骂过之后本来有点尴尬，这时见她发愣，忍不住道：“这小溪看样子很长，你们去远一点的地方洗不就好了。”

夏雨浓白了他一眼：“荒山野岭，要是半截出来一只野兽怎么办？我和燕儿可都是柔弱女子……”

方晴和莫先生对望一眼，心里同时想，燕儿是弱女子倒不错，你么，可真看不出弱在哪里。方晴稍一犹豫，开口道：“要不就等到了顺州，再找好地方洗吧，反正也就再等一天时间……”

夏雨浓嘟嘴道：“我不要！这里水好，我就想现在洗。”

方晴拿她没办法，转头向四周看了看，指着溪水上游一处稍微隐蔽所在：“那处不错，你要是害怕，就叫毕嫂和彩儿陪着过去，万一有野兽我们也听得到，能马上过去帮忙。”

夏雨浓顺着方晴指的方向看了看，觉得位置还算不错，虽然离得有点远，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但想到毕嫂身体壮实，有她跟着，就算真有野兽出现也能抵挡到方晴过来帮忙，当下不再理会几人，欢天喜地叫上毕嫂和彩儿，拉着燕儿向上游跑去。

方晴看着四人跑远，轻轻摇了摇头，转头要招呼莫先生坐下，想问问那黄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让他不顾生死也要下山去救。但刚一转头，却见老于和三个车夫还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夏雨浓背影发呆，当下咳嗽一声，开口道：“老于，你领人做些过夜准备……”稍微停了停，接着道，“这期间谁也不许到小溪上游去，过去的罚打十棍，由阿龙来打。”

老于和三个车夫吓了一大跳，心说就阿龙这身气力，别说十棍，一棍自己肯定也受不了。不敢再看，全都低着头走了。

方晴靠着车轮坐下来，抬眼看了一眼莫先生。

莫先生知道方晴有话要问，便也坐到近前，低头想了想，开口道：“他叫赵梦麟，是江北侯赵天羽的亲四弟……”

方晴轻轻点了点头。之前听莫先生提起过，莫愁莫大小姐便是嫁与江北侯赵天羽，没想到赵天羽的弟弟竟然出现在这云南地界，还刚好被自己这一行人遇到，倒真是赶得凑巧。

莫先生继续道：“我与赵梦麟从没见过面，原本也不相识，但老赵家剑法独特，剑刃很宽，需要双手握剑，加上他又提到‘谢公’，这才知道是他。”

方晴问道：“谢公？”

莫先生点点头：“就是号称万人敌的夜魔谢铭残，去年我听大姐提过此事，当时大姐十分生气。赵氏两兄弟虽然向来不和，但赵家身份特殊，如今赵梦麟却投靠到夜魔麾下，不单赵天羽觉得丢脸，就连我大姐也跟着抬不起头来。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大姐的小叔，今天既然遇到，总不能看着不管……”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方晴，“要不是被你劝住，还险些连累你和阿龙……”

方晴摇了摇头：“咱们三人之间还提什么连累不连累，若是真劝你不住，我和阿龙当然跟你一起下山。不过说起来却也奇怪，那孩子对其他人出手，几乎都是一击必杀，唯独放过了赵梦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难道说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