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先生(2)(1 / 1)

末世狂歌 荷东2013 5425 字 2013-11-14

方晴神情依旧戒备,与白衣人对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这半年多的时间,晚辈遇到了太多无法解释的怪事,因此不得不考虑多一些,请前辈恕罪……”说着躬身施了一礼,继续道,“而且在晚辈看来,公孙先生虽然是公认的天下第一智者,但终究是人,是人便断无可能看透别人心中所想,除非……除非……”口中虽然请白衣人恕罪,但流露出来的意思还是不相信对方真是公孙先生。

白衣人眼中隐隐露出笑意,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公子可是把我当成了鬼魂?”看到方晴神色依然戒备,终于笑了起来,“虽然我此刻离鬼魂也就一步之遥,但到目前为止,确实还是个活人。公子请坐,容我先将刀芒收了,也好多留些在阳世的时间,好给公子解释我为什么能看穿你心中隐藏着的苦恼。”

方晴注视着白衣人清澈而专注的眼神,突然间对他的所有戒备全部消失不见,只觉得这眼神当中,不止充满着智慧,更是纯粹得似乎能看透世上的一切。但这纯粹的眼神又和阿龙那种犹如婴儿般纯净无邪的眼神不同,一时间方晴心里竟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白衣人内心深处的某一部分,并没有随着他的年龄曾加而长大,而是停留在了十几岁甚至是几岁时的状态,这就使得他在注视别人的时候,流露出异于常人的有如婴儿般的专注。

方晴心里轻轻发出一声叹息,即便这世上真的有鬼魂存在,又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清澈而纯粹的眼神?随着红色刀芒突然消失,躬身道了一声:“是。”随即盘膝坐了下来。

黑暗当中,白衣人开口道:“方公子,其实你还是应了我之前那句话,你是被眼前的环境所蒙蔽,以至于没有细想,便觉得我是看穿了你的心思。公子请想想看,你我若是在‘竹园’内对坐品茗、快意畅谈,而不是现在这种阴森诡异的环境,你还会觉得我是个通了灵的鬼魂么?”

方晴心中不觉一动,心说这话倒是在理,但蒙蔽自己的可不是只有环境,任谁看到面前一个死人突然开口说话,只怕都会往鬼上面去想。躬身道:“请先生指教。”

白衣人道:“这事解释起来其实非常简单,就四个字:设身处地!如果换做是我刚一离开,三叔便死在六庄主刀下,事后我一定会觉得是因为自己带走短刀的原因,才使得三叔失去保护,而至身死。公子才智远胜于我,既然我能想到这点,公子更是绝无想不出的道理,因此我才说了刚刚那翻话。不过接下来我还想再劝公子几句,请公子千万不要再起身拔刀,我现在身体太弱,实在当不下公子一击。”

方晴反应何等快捷,一听到设身处地这四个字,马上明白了事情的关键,正是公孙先生觉得两人智慧相近,才认为自己会出现与他接近的想法。听白衣人语气中带着笑意,心中更加惭愧,连忙躬身道:“先生请讲,晚辈不敢无理。”

公孙先生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三叔之死,公子不妨换个位置来想,或许正是因为你,才使三叔在这世上多留了十八年,不然的话,也许他老人家在十八年前就已经死在了狼群的嘴下了……”

这句话一传到方晴耳中,突然间猛的愣在当地,紧跟着便想起三叔当初说过的那句话:

……那老者说燕儿会在十八岁之前命运坎坷,要到十八岁之后才有转机,但如今回头看看,除去燕儿娘过世早以外,其他也没有什么坎坷的地方……

难道十八年前三叔死里逃生,竟然与能够改变燕儿运术的自己有关?

但方晴心里刚一念及燕儿,脸色马上又是一变,不由自主就想起身,幸好立刻想起公孙先生刚才话中隐含的笑意,这才强行忍住,躬身道:“先生说的是。但刚才晚辈只是提及三叔与我们在路上相遇,并没说起他老人家十八年前在狼群的围攻下死里逃生,不知先生是如何……如何得知此事?”

黑暗中无法看到公孙先生脸上表情,但方晴耳音极佳,隐约间听到对面传来轻响,似是公孙先生轻轻抬起手举到头上。过了好半晌,公孙先生才略带疑惑的开口道:“难道我是真的已经死了,只是我自己还不知道?”

方晴一听到这话,不禁又是一愣,心说怎么自己死没死还不能确定,刚要开口,公孙先生已经接着道:“不对,我现在感觉饥饿异常,死人绝不会如此,可……可我是如何……这倒真是有些奇怪了……公子?”

这时方晴脸上已经忍耐不住露出微笑,躬身道:“先生!”

公孙先生接着道:“这事确实有些古怪,但我此时身体太过虚弱,也使得脑筋不如往日灵光。我想了一下,此处空间很大,虽然你我被困在这里已经很长时间,但如果我让自己进入半冬眠状态,当能将呼吸降到极低,室内剩余的空气应该能够维持到公子把天池之行重新再讲一遍。这回我也不再插嘴,只用心来听,一定可以找到其中的关键。好,我躺下以后就请公子开始。”说完传来一阵窸窣之声,想是已经躺了下去。

此时方晴已经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半晌,才轻轻叫了一声:“先生?”

公孙先生道:“当我将胸中气息全部吐出体外,神智虽然保持清醒,但却不能开口说话。此后我便处于半冬眠状态,在半个时辰之内,不管周围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能恢复原状,要等到半个时辰之后我再次开始吸气,才能让身体行动和开口说话,所以公子听到我发出吐气声就可以开始讲了。时间紧迫,还请公子抓紧。”

方晴知道耽误不得,再也顾不上礼数,急忙起身道:“请先生稍等,晚辈还有话要讲。”不等公孙先生回答,便接下去道,“依晚辈看,眼下当务之急是先离开此地,至于其他方面,不妨等先生恢复体力之后再说。”

公孙先生沉默半晌,开口道:“公子说的也有道理,但我恐怕已经拖不了太长时间,至多再坚持一两天,就会死在这里……”说着叹了口气,接着道,“是生是死倒无所谓,但若带着疑问而死,那就太遗憾了,只怕真的变成鬼魂也难以安生,弄不好变成个怨鬼,再去四处害人……”说到后来,语气显得越发沉重。

此时方晴已经奇怪到了极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愣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站起身,上前两步道:“刚才听先生所言,此处似乎另有出路,就请先生指点,晚辈虽然不才,但就算是背,总也要将先生背出此地……”

听方晴如此一说,公孙先生语气却显得有些急迫:“出路是有,就在这间石室之下,但公子自己出去即可,千万不要管我。时间紧迫,还是请公子抓紧时间,一切等我醒过来再详谈。”稍微停了停,又接着道,“对了,还有一点请公子千万留意,重新叙述的过程中,一定要和上次相同,不能有哪怕一个字的错误,这样我才能知道自己是在哪几处地方出现疏漏。”说完不等方晴开口,便深吸一口气,随即又极其缓慢的将吸入的空气呼出体外。

方晴听到吐气声,更是大急,连忙喊了两声:“先生、先生?”但对面却哪里还有回答?在原地愣愣站了半晌,越想越是不解,不禁也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此时方晴心里简直郁闷到了极点,实在想不到名满天下的公孙先生性格竟如此奇特。见面之后的几个时辰,除去自己讲述掉落地下和天池之行的过程之外,公孙先生说的倒也不少,可几乎没一句是说到重点,自己所关心的更是半句也没说。但只是不说重点也就罢了,毕竟时间还多,过后自己慢慢去问也无妨,可他偏偏却在这种关键时刻,去执着于自己是不是还活着。难道逃命还不如知道十八年前三叔是怎样狼口余生来得重要?

方晴不由想到莫先生,但凡有学问的人,性格都会有些奇异吧?可就算性格再奇特,又怎会不想着先救自己脱离险境?按公孙先生所说,通道是在这间石室下面,如此说来,也就是他一直被困的所在,那他为什么宁愿被饿十几天却不肯离开?难道石室下面还有其他难以解除的危险?

起身来到公孙先生身前,凭记忆摸索几下,将短刀拿在手里,稍一用力,淡蓝刀芒再次将石室照亮。看着面前这张消瘦而安详的脸,方晴不由发出一声叹息。再将天池之行叙述一遍是不可能了,自己可没本事说的一字不差,何况眼下也实在不能耽误时间。再说自己胆子虽然不小,但对着一个看起来在熟睡的人,连续自言自语一两个时辰,总是太古怪了些,没准说到紧张的地方,自己都会被自己吓到。

躬身对公孙先生施了一礼,轻声道:“小方先护着先生离开这里,等到了安全地方,再重新讲述天池之行的过程,请先生恕罪。”想到面前这个传说中的异人,竟然为了一个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疑惑而至自身的安危于不顾,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此时方晴语气虽然依旧恭敬异常,但心里却已不像原来那样拘谨,只觉得与这个性情奇特的前辈高人,突然间好似拉近了距离,全然不像开始那样恭敬而疏远。这感觉倒让方晴很有些开心,不管自己内心对公孙先生如何崇敬,但在平常相处的时候,总还是像和莫先生他们在一起那样随意一些更好。

想到这里,方晴心里不由一愣。自己怎么会出现这种想法?难道……难道在内心深处竟起了与公孙先生长久在一起的打算?可这样一个奇人,自己有什么本事用得起人家?或者是自己起了投入公孙门下的念头?将手中短刀向前伸了伸,对着公孙先生注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再次露出微笑。

公孙先生本事当然是强过自己十倍,但性格却太过奇特,一会儿像个饱读诗书的长者,一会儿却又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自己投入到他的身边,只怕也不是十分合适……

想起之前自己的心思两次被公孙先生猜中,又知道他此刻只是不能移动身体,神智却还清醒,不敢继续胡思乱想,举刀转身,向四周看了看,最后将目光落在已经和地面平齐的水晶石台。来到近前,蹲下身,用左手摸了摸石台表面,食指停在那道细细的刻痕之上,犹豫片刻,随后转头看向公孙先生。

方晴既然听公孙先生说了通道是在石室下面,再加上塔下水里那些数也数不清的虫身怪物,便更加不考虑从远路返回,只把心思放在眼前石台以及石门上面。

低头想了一会儿,觉得要下到底层,只能从石门上入手,就是说要像公孙先生那样,先躲进石门上的巨大凹槽,然后再随石门的下降来到底下。

想了想刚才石门上升时的情形,如果下降的速度和上升的速度相同,那自己完全来得及在启动机关之后躲进凹槽。但方晴心里虽然有一定把握,却还是打算先试一试,眼下毕竟有个不能移动的公孙先生,万一中间出现纰漏,他可没办法像自己一样靠临时反应来应对。

方晴来到公孙先生近前,左看看,右看看,犹豫半天,最后还是躬身说了一句:“请先生恕小方无理。”说完俯身,将公孙先生抱了起来,后退两步,再轻轻放在地上,随后来到水晶石台近前,伸左手认准刻痕位置,再将刀芒收了。

随着周围再次陷入黑暗,方晴轻轻吸一口气,将短刀对准刻痕,缓缓插了下去。

短刀片刻间直没致柄,但石门方向并没有声音传来。方晴知道石门上升和下降的开启方法并不相同,稍微停了停,随后手上轻轻用力,将短刀向左旋转了一下,见旋转不动,便又立刻向右转了过去。

随着耳中传来咔的一声轻响,身后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传出巨大的轰鸣声。大喜之下,虽然知道此时无法看清石门的情形,但还是转头向后看了过去,同时心里暗暗计算时间,等到石门最后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周围再次变得异常安静,方晴不由轻轻出了一口气,知道以石门的下降速度来看,自己的设想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此时面前的水晶石台也已经重新升了起来。既然知道了石门下降的速度足够自己躲入凹槽,便不再犹豫,直接将短刀向左选择过去。轰鸣声中身后石门再次升起,也不抽出短刀,起身快速来到公孙先生近前,重新将他抱入凹槽。稍微犹豫了一下,觉得再像原来那样平躺似乎有些不妥。黑暗中不能视物,匆忙中自己再和公孙先生撞到一起,尴尬不说,也显得失礼,便向右侧走了两步,将公孙先生靠着凹槽的一角轻轻放了下来。

此时的公孙先生真如睡着了一般,四肢柔软,抱在手上浑不受力,放下之后轻轻向后一靠,便稳稳的坐在了凹槽的一侧。

方晴退回到水晶石台跟前,先将短刀抽将出来,随后发出刀芒,转身向石门方向仔细看了看,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了,刚要转身,突然想到短刀刀鞘自己还没取回。刀鞘也就罢了,但里面的“钥匙”却十分要紧,日后找到小曼,还要亲手交到她手里才行。

想到白曼,方晴心里不由一甜。自己欠小曼的地方实在太多,天池之下她既然为的就是寻找这把“钥匙”,自己不管千难万难,也不管最终是否和她能永远生活在一起,但总要使她达成这个心愿才好。

随着脸上现出微笑,但不知如何,方晴的心里却是一懔,茫然片刻,脸色突然间变了。回头看向远处的公孙先生,眼中竟然出现一丝惧色,心中道:“难道他连隐藏在我内心深处、连我自己也未能察觉的心思都能猜中?可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存在?那他和小曼所说的神,还有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