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必报的人不少。 睚眦必报得如此幼稚、还要斤斤计较公平的人,只有缇婴罢了。 江雪禾被拽入浴桶中,水漫上口鼻,他便意识到缇婴的想法了。 水汽蒸腾,热雾弥漫,水泡浮在眼角畔。江雪禾抬目,果然看到缇婴雪白的腮子,乌黑的发丝。 水让她的眼睛又漆又亮,还染了很多雾气。 她神色挑衅。 她向他游过来。 缇婴报复心重,记得他用那只手按住她脑袋,硬是把她塞到水里。如果她不是修士,如果她不会水,她岂不是要被他弄死了? 他在陈子春进来说话时,还在水面上施了一个法术,不让缇婴钻出水面。 那缇婴也要他尝尝她吃的苦。 她扑过来,抱住江雪禾,伸手要遮挡他口鼻,要将他往下推按。 江雪禾猜到她的心思后,便知道自己若不让她出气,这洗浴,说不定会被她弄成什么奇怪的结局。 他面对她,本就如同走丝线,他丝毫不敢失控。 她用手挠江雪禾手,他便任由她。 只是他手臂在之前黄泉峰无支秽的战斗中,受了重伤,至今不太能使力。他见缇婴扑过来抱这只手臂,便生怕臂上失力出血,白白搅了她的兴,于是,他微侧身,小小躲了一下。 缇婴眼尖。 见他敢躲,她圆眸瞪大,颇有一种被忤逆的郁闷。 木桶也没多大,缇婴缠绕过来,抓住他另一只手,低头便咬。江雪禾肌肉一绷,没有吭气。 她抬头看他。 少年师兄在水中衣袂翩然而飞,又沉重地在她的配合下,拖着他往水下淹没。她咬他挠他,扑在他怀里欺负他,他都承受了下来,没有推开。 缇婴仰望的这一眼,许是眼前水雾迷乱,她被水中的少年晃了一眼。 她不禁想到淅沥的雨丝,想到他在山路蜿蜒间将风帽扣在她脑袋上。 缇婴忍不住,在江雪禾颈上咬了一口。 他闷闷地蹙眉,眉眼低俯,目光温润而包容,就好像在说——你还要怎样? 可缇婴岂是他能预料的。 他不像她刚才一样憋气,一样不舒服,缇婴都不会罢休。 哪怕缇婴在欺负江雪禾的过程中,神识开始抽痛,又因为灵力匮乏而开始疼。 江雪禾最先发现她的异样——她脸色煞白,双眸湿红,因为难受,看了他很多眼。 她紧抓着他的手,却不放过他。 江雪禾一怔。 是了。 他灵力充裕,又在修行路上是她的先行者。她方才在水下苦熬瞬间的痛苦,他恐怕真的很难感受到。缇婴自然不会甘心,她不肯放他浮出水面换气,哪怕她自己灵力开始撑不住呼吸了,她也要拉着他一起受罪。 真是…… 幼稚。 又幼稚,又可爱。 江雪禾听到自己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终于动了。 沐浴桶下的清水中,江雪禾将已经有些焦躁的缇婴搂入怀中。水下散飞的乌黑发丝,不小心缠上了她的头发。 发丝擦过她冰雪一样的软腮,缇婴呼吸不畅,发觉师兄向她俯下来。 她误以为他不陪她闹了,他要按住她,要带着她游出水面换气。 那怎么行。 所以江雪禾靠近她时,缇婴剧烈地挣扎开来,还趁机继续张手来掩他口鼻。 江雪禾一手搂住她肩,一手抬起,将她想捂他口鼻的手提在她脸侧,不让她动。 他靠近她被憋得通红的鼻尖。 江雪禾俯下眼,张开口。 这样的事,曾经是发生过一次的。 那一次是对一只小猫,这一次是对一个活生生的乱动的小姑娘。小姑娘的乱动与小猫的柔弱无骨的相同之处,是他没法在她乱动时找到她的灵脉。 他张口渡她灵气。 与上次一样——只是张口,将挨未挨,将充裕的灵力传给缇婴。 江雪禾失算的是,柔软纤纤的小姑娘,虽然曾变过一只猫,但是当人的她,拥有很多变数。 例如——他张口渡她灵气,她以为他要施法收拾她,她挣扎起来,想推开他扣着她手腕的手,从他怀里钻出去。 丝丝灵力从江雪禾口中渗出。 他的唇,不小心贴上了一个柔软物。 一刹那,江雪禾收力后仰,睁开眼。 水流涌动间,发乱睫清,她的唇微张,面颊飞红,眼睛明亮,呆呆地看着他。 江雪禾瞬间抽回按住她的所有力气。 -- 他不再与她玩闹,不再配合她,向上方水面浮去。缇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是方才不小心碰上的师兄的唇,软得当她神魂一荡。 有一刹那,她忘记了神魂中的痛。 缇婴若是一只灵活的小鱼,此时的师兄,就是一根吸引她的肉骨头。 他浮出水面,她紧跟着他浮出。 -- “噗——” 江雪禾从热水中钻出,后背贴靠着木桶,他一手扶住木桶边缘,手骨用力,颤抖而苍白。 下一刻,缇婴从他怀里钻出来。 粉白的裙衫紧贴在身,一层薄水,让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只是湿发、湿衣、朝下滴着水的睫毛,怪不舒服的。 缇婴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雪禾。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兄。 秀丽、零落、压抑。 他扣着木桶缘木的手轻微发抖,他低着眼,起初并未看她,他的苍白,让他身上那重鬼气更重了。 屋中一切在一瞬间变得阴冷。 缇婴明明浮出了水面,却仍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她看着他,便控制不住。 她盯着师兄的唇看。 她以前没注意到,她现在才发 现, 他的唇红润妍丽, 沾一层水,看着分外柔软香甜,像是她很喜欢吃的饴糖一样。 他的唇线条好看,颜色动人,缇婴想起方才在水里碰一下时的触感。 她心痒无比,口干无比。 她非常清楚自己的渴望:好想尝一口。 江雪禾似乎终于察觉缇婴过于直白的不舍得移开的眼神,他调整情绪后,抬起眼看她。 缇婴眼神单纯,盯着他唇不放。 她天真喃喃:“那是什么?” 江雪禾必须回答她。 他声音里的那抹哑,在他自己听来,都让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是给你渡气。” 他尽量平静温和:“你方才神识痛,不是吗?” 他垂着眼,说服自己扮演好兄长:“如今好些了吗?” 缇婴听懂了。 她痛,他要帮她。 他帮她,她就能尝到那口好吃的。 缇婴痛快无比:“疼。” 江雪禾身子绷住,从她愈发直白的眼神中,意识到不妙。 江雪禾一惊:“小婴……” 缇婴向他扑了过来,他张手去挡她口,缇婴小坏蛋却分外明白他的路数。 她灵活地一矮身,用肩膀向上抵了一下。她从他手下钻过,扑过来抱住他。 缇婴盯着他的唇:“……师兄,我神识还是疼,灵力还是缺。 “你再渡气给我。” 她向他唇上那块肉,贪婪无比地含住。 “噗通——” 江雪禾扣着木桶的手松开了,他被缇婴拽入水中,她暖热香软的唇,贴上他,还要得寸进尺。 -- 师兄的唇,好甜。 缇婴有一腔单纯的食髓知味。 她攀附着他,他试图挣扎,又怕伤了她,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总是胆子更大、无所顾忌的那个人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缇婴舔了又舔。 他的呼吸好乱,搭在她肩上要推开她的手,在她轻轻咬动时,他气息停了一下,猝不及防地侧过脸,脸上总是苍然的肌肤,一片绯然。 缇婴的心间,像突然炸开烟花一般。 她再一次想到了山路蜿蜒上,江雪禾瞥来的那一眼。 她还想到了藏书阁一夜,二人浸在水中,他朝着变成猫身的她渡气,那时候,她就觉得他的唇好看。 她最后想到了“天目通”秘境中的风雪夜,少年夜杀与她斗法,双双都是输家,她害怕地咬夜杀的唇,他张口反咬回来。 电光火石,细微的凌乱的平时注意不到的痕迹,如浮光掠影,向缇婴袭来。 所有记忆,最后停留在面前——侧过脸试图躲避她的江雪禾。 缇婴无师自通,她回忆着自己在秘境中面对少年夜杀时的强横任性,她那时一咬夜杀,夜杀就张开了口。 她那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她此时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但是“渴望” “?” 、心中急于抒发的焦躁,占据了缇婴所有想法。 水流潺潺,江雪禾努力定神,脑中却一派混乱。他少有的茫然,却在心乱间,唇间被少女重重咬了一口。 他眉心一跳。 他知道她的坏,便努力不上当。但她紧接着就示好一样,用舌尖轻轻一舔。他无意中瞥一眼,心乱不受控,所有心神化为烟云消散。 他张口想说什么,缇婴趁机凑来,舌尖点进去。 唇齿相缠。 -- 江雪禾额上渗了汗。 他整个人开始出汗,他有何等丰盈的灵力,此时却在缇婴的胡闹下,开始呼吸不畅,一重陌生的悸动渴求,袭向他。 她又缠又抱,唇齿试探,天然无邪,而他在这般纠缠下,步步后退,且不禁的,身体中的热活了过来。 一刹那,隐晦的不能道明的羞耻与欲,让江雪禾周身黑气控制不住。 他瞬间感觉到了鬼怪们吞噬他神魂的痛。 那种尖锐的让他浑身战栗并呼吸不了的痛……也许正是缇婴要他感受到的。 江雪禾艰难的、费力的,忍着所有欲与折磨,紧紧扣住缇婴,手指掐入她臂间。 他从来舍不得伤她,从来对她分外怜爱,所以缇婴并不觉得自己欺负师兄,师兄会如何反抗。但是此时手臂被掐的痛意,让缇婴颤抖着睁开眼,舌与唇仍眷恋地想贴着他。 她这才发现师兄体温一时烫一时凉,看向她的这一眼,温润荡然无存,鬼气森郁快要吞没他。 缇婴怔忡。 他好似分外痛苦,脸上的绯意与苍白交错,视线低垂,缇婴顺着他目光看去,这才骇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师兄的臂腕袍袖处,一片绯红艳丽。 那当然是血。 他受伤了? 她只是吃点好吃的,他怎么就受伤了? 缇婴迷糊不解,却因为看到大片血红,而不敢再凑上去贴他的唇。她失措间,一片粉蓝色布条倏地入水。 -- 下一刻,缇婴被施了术法,被用落水的布条捆绑住了手脚。 再下一刻,江雪禾提着她出了水,他呼吸很乱,却压抑着,一手撑在木桶边缘,微俯身,战栗间,缇婴都担心他一个不妥,带着她一起摔回木桶中。 但江雪禾毕竟可靠。 他抱起被捆得动弹不得、全身湿漉的小姑娘,不讲什么规矩了,远离那片让他心悸的热水,横抱起她回床榻上。 再再一刻,缇婴被无情的师兄丢在床榻上,鼻尖都要被木板撞痛。多亏她看他脸色不对,十分机灵地往床榻里一滚。 最后,缇婴低头,看到捆绑自己的布条,登时脸黑:讨厌。 绑她的,不就是她在他床上发现的属于她的发带吗? 他又用她的发带绑她! -- 缇婴:“你 、你放开我!” 江雪禾不理会她。 他来不及换衣, ?()?, 缇婴在旁哇哇跳,并仍偷看他被咬得通红的唇。江雪禾只是坐下,快速入定,进入自己的识海,去检查黥人咒。 他生怕黥人咒在自己虚弱的此时,彻底压制住自己,在自己体内猖狂吞噬。 他不能失控。 绝不能。 以前不能,现在更不能。 -- 缇婴见江雪禾一句话不说就入定,他苍白的脸,在他入定后,更显颓然。 鬼气裹挟,空气湿冷,缇婴隐隐听到鬼怪的桀桀嚎叫,并看到江雪禾身上反复出现的血痕。 她这才知道后怕。 可她、她也没做什么啊…… 缇婴如此心虚,又怕自己害了江雪禾,她惴惴不安,在床上如虫般挪动,一点点挪向师兄。 挨到他身边,脸颊贴在他委垂的湿漉袍袖,缇婴才觉得安全一些。 虽然湿衣湿发让她不舒服,她却仍乖乖地依偎在江雪禾袍袖下,没再乱来。 缇婴偷偷看他袍袖上的血红,见那里颜色没有继续深,她才安慰自己,也许师兄已经控制住了。 好奇怪。 她就是玩一玩,他怎么就这样啦? 不解的缇婴躺在床上,渐渐的,她感觉到鬼气在减弱,师兄身上清冽的雪香开始拂入她鼻尖。 她贪婪地重重嗅一下。 她好喜欢他施法时无意间散出的这种清香,她还偷看他的唇。 心虚是有的,心跳加快也是有的,心慌还是有的。 但依然渴望。 缇婴在直直地看他唇角时,看着看着,她竟有些困了,眼皮耷拉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缇婴在半睡半醒间意识模糊地跌了一下,清醒一刻,她感觉到有道目光在看着她。 缇婴:“……” 大于心乱的心虚与后怕,到底难逃。 缇婴硬着头皮抬起头:“师兄,你没事啦?” 江雪禾俯眼望她。 她假装关心他:“你手臂上有伤呀?” 江雪禾笑一下。 他笑得她心惊肉跳,又禁不住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对上他目光。 少年师兄气息已经平复,凌乱的鬼气被收回去。他状态仍不算好,脸仍是雪白的,但缇婴看一眼他被咬出血的唇,便睫毛乱颤个不停。 他眼睛幽静漆黑,与往日的清静澹泊不一样。 但他垂下的眼波如春水,仍让缇婴看一眼,便口舌皆燥。 他看到她脸红了。 他洞察她的坏心思。 江雪禾微俯身,轻声:“怎么了?” 缇婴目光闪烁。 江雪禾声音柔而哑,情绪却莫测:“还是神魂痛,要师兄渡你灵力?” 缇婴触上他幽魅清泠的乌黑眼睛。 她害怕了 。 “” ?伊人睽睽提醒您《大梦》第一时间在[格@格党文学]更新,记住? 江雪禾撩目,仍是柔声细语:“那怎么刚才就痛呢?” 他这般温柔,看着与往日无恙,缇婴却觉得,他一定是生气了。 她支支吾吾,有些害怕生气的江雪禾。 她半晌,咬牙撒娇:“师兄,我不舒服,你解开绳索,抱一抱我嘛。” 她像纸老虎一样,想发火,却不敢,便声音甜软:“你怎么老是捆我嘛?” 江雪禾俯得更近:“我为何总是捆你,你不知道?” 缇婴仰脸。 她小声:“我错了,你抱一抱我。” 江雪禾柔声:“小婴,你这次过分了,我是要罚一罚你的。” 缇婴一哆嗦,赶紧:“大人不和小孩儿计较!” 江雪禾不语。 缇婴又尝试着哭:“我不舒服……” 江雪禾:“不让你吃些苦,怎么能叫罚吗?” 缇婴:“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又没做什么嘛……那、那,看到一颗特别好吃的糖,难道你就不想去舔一舔吗?不想试一试吗?” 江雪禾:“你就不怕想吃的糖有毒?” 缇婴自信无比:“怎么会呢!” 江雪禾:“今天觉得这颗糖好吃,一定要吃到;明天觉得那颗糖也好吃,别人不给,你也非要,是也不是?” 缇婴虚弱:“我哪有那么坏嘛。” 可她也没否认。 江雪禾慢慢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缇婴的自信被他无视后,她眨眼睛:“渡、渡、渡气嘛。” 江雪禾:“你再想想。” 缇婴呜咽,语塞半天,答不出他要的答案。她只好如蚯蚓一般扭动,试图装可爱博取他同情。 她用自己最甜美的笑容、最伶牙俐齿的嘴巴、最软乎的声音,支吾求他半天。 她当然狡黠地知道自己哪里惹人怜爱,她便可可爱爱求他不要罚她,说他是天下最好的哥哥—— 哥哥。 江雪禾唇角浮起一丝微妙的笑。 他轻声细语:“我若非要罚你呢?” 他气息拂下来,可他根本不抱一抱她,也不揉她,不碰触她。缇婴贴在脸颊上的发丝,都因他这种折磨人的靠近而痒起来,却求不得。 缇婴有些急。 她大义凛然,忍痛挺胸:“那我怎么对你,你如何对我好了!罚吧——” 江雪禾一怔:“还在使诈。” 她认真狡辩,说自己愿意被罚。 江雪禾微笑,一字一句,气息烧上她耳尖:“这是罚?还是奖励?” 缇婴闭着眼装傻,哪里知道师兄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