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楠刚想开口。电脑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咚”。她赶紧朝章桐做了个手势。然后直接打开了邮件。邮件附有一段几分钟的视频资料。
在接下來等待的时间里。房间里一片静悄悄的。章桐甚至都能够听到自己紧张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视频终于看完了。王亚楠重重地倒在了自己的办公椅上。略微迟疑了几分钟后。她的目光避开了章桐的视线。转而投向了窗外的天空。缓缓说出了一句让人颇感意外的话來:“小桐。我想。你的同学很有可能是被人谋杀的。”
虽然早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章桐的脸色却还是瞬间变得煞白。这个消息对她來讲。不知道究竟是该喜还是应该感到担忧。
监控录像上底部时间小框里所显示的时间是车祸发生当天。也就是八月三日傍晚五点二十分。下面地点注明的就是在凤宾路上的星巴克咖啡馆门前的安全岛附近。
画面中最先出现的景象就是红灯。为了躲避丝毫不见减弱的雨势。人们蜂拥在安全岛上小小的遮阳棚下面。安全岛很快就被挤满了。后來的人几乎沒有了立足之地。來往的车依旧川流不息。是啊。谁都想早一点儿回家。
监控录像是黑白而且沒有声音的。所以当画面中一个身穿浅色衣服的人突然毫无征兆地瘫倒在安全岛外的马路上时。章桐忍不住一声尖叫。可是。还來不及等她作出任何反应。画面右上角就很快驶來一辆深色的轿车。直直地在穿浅色衣服的人的身上碾压了过去。
“老天爷。”章桐一声惊呼。她突然意识到躺在地上的人就是李晓楠。
又过了几秒钟。录像戛然而止。屏幕变得一片漆黑。王亚楠回过头看向站在身后早就被惊呆了的章桐。脸色一片苍白。
“你为什么说李晓楠很有可能是被人谋杀的。”
“在那种特殊的情况之下。一个正常人被拥挤的人群推搡而不慎失足跌落安全岛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你见过从摔倒到遭到汽车碾压期间。录像上显示前后有将近半分钟的时间。这个人根本就保持原來倒下时的姿势沒有做过任何移动吗。”
章桐顺口嘟囔了一句:“这个我知道。正常人遇到危险的反应时间一般在三秒钟前后。”
王亚楠点点头:“所以。如果说李晓楠是一个八十岁的老翁的话。我可以理解她的迟缓行为。面对逼近的死亡。毫无还手之力。可是。死者是一个拥有丰富临床经验的急诊科医生。急诊科医生的强项就是对突发事件在最短时间里作出最快的反应。而且死者才三十岁出头。所以……”说到这儿。她神色凝重地回头又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我的推论是。要么。她得了突发的急病而昏迷了。这一点我们要查阅她生前的病史资料;要么。就是有人做了手脚。不想让她來见你。”
“但是无论哪一点。我们就都有理由介入这个案件的调查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章桐鼻子一酸。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眼前的结果正是她所期待着的。王亚楠已经很肯定地表达了自己准备介入这个案子。可是。这时候的章桐却一点儿高兴的心情都沒有。虽然自己的努力争取被证明并沒有白费。但是。现实已经沒有办法可以再作任何改变了。章桐永远都见不到活着的李晓楠了。
王亚楠默默地站起身。伸手轻轻地拍了拍章桐瘦弱的肩膀。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小桐。别太难过了。我们会弄清楚真相的。”
回到解剖室。潘建早就已经做完了所有的收尾工作。刘建南的尸体也已经被送回了冷库。冰冷的解剖台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屋子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见到章桐满脸疲惫地推门走进來。潘建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即就把已经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他很了解章桐的个性。这是一个不喜欢废话和客套的女人。所以他知道自己此刻就该乖乖地闭嘴。
章桐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眉问道:“潘建。我不在的时候。死者的家属來过吗。”
“沒有。我正纳闷呢。刚才手里的活儿忙完。找她签字。却沒在门口走廊看见她。还以为她跟你走了。”
“她沒跟我在一起。”章桐的心里隐约之间感到一些不安。“你打过她电话吗。”
潘建点点头:“打过好几次。却都显示关机。联系不上。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我会向李局汇报这件事的。你把尸检报告整理一下吧。我马上要。”说着。章桐拿起挂在门口的公用厚外套披上。然后快步向解剖室里间的冷库走去了。
因为经费的问題。天长市公安局法医室的冷库已经好几年都沒有翻修过了。平时还好。尸体不多。四个储藏室的空间绰绰有余。但是如果碰上案件高发阶段。冷库的容量就显得有些可怜了。那还不算上无法确定身份的尸体。它们在冷库里存放起來可是沒有一个固定的时间的。为了解决这尴尬的局面。上一任法医官老彭退休之前。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在冷库里多加几张轮床。然后亲自动手把冷库里的制冷设备彻底整修了一下。确保不出故障。室内温度始终保持在零下二十摄氏度左右。这样一來。放不进储藏室的尸体就可以暂时存放在外面的轮床上了。
此时。三张轮床上就只有一具尸体。被厚厚的白布遮盖着。其余两张床都空着。章桐核对了一下脚上的标签。确定正是自己所要查看的死者刘建南的尸体。尽管穿着厚厚的外套。章桐还是感觉到彻骨的寒冷正向着自己步步逼近。她竭力把身上的外套再裹紧一点儿。然后戴上手套。揭开白布。仔细观察起了尸体。
十多分钟后。章桐一声不吭地走了出來。她不明白李晓楠为什么要对刘建南的死因产生怀疑。刘建南尸体上的种种迹象显示完全符合高空坠落所导致的死亡。该查的也都查过了。除了那个笨拙的器官摘除手术外。章桐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再说了。器官摘除手术也并不是导致刘建南死亡的直接原因。而刘建南的身上也看不到死前曾经遭受过虐待的伤痕。难道。李晓楠判断有误。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章桐纷乱的思绪。她伸手接起了电话。
“你好。我是章桐。”
“章法医。我……”电话中。对方欲言又止。
“请问你是哪位。”章桐一边把话筒夹在了肩膀上。一边抓过了手边的便签本和铅笔。
“我……我是刘建南的妻子……”
一听这话。章桐顿时來了精神。她赶紧坐直了身体。继续追问道:“是顾女士吗。你现在在哪儿。你先生的尸检已经结束了……”
还沒等章桐说出心中的疑问时。电话那头却传來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话语:“章法医。真的对不起。让你费心了。我现在只想早一点儿领回我先生的遗体安葬。别的我沒有兴趣知道。你就不用再费时间了。”
章桐不由得一愣:“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知道尸检的结果了。”
“人都已经死了。我的费用也已经结清了。章法医。半个钟头后我弟弟会拿着我的委托书前來办理遗体认领手续。我不想再有任何纠缠了。只想让我先生早日入土为安。谢谢你。再见。”
还沒等章桐反应过來。电话就被匆匆挂断了。听着话筒那头传來的“嘟嘟”的单调的电流声。章桐沒办法相信刚才所发生的那一幕。顾女士前后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早些时候还在竭力声称自己的丈夫是被人害死的。并且不惜花费重金要求尸检。而半天的时间还未到。就迅速改变主意要求领回丈夫的遗体。对于尸检结果却不闻不问。这真的让人有种出乎意料的感觉。
“章法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办公桌另一头正在电脑前忙碌的潘建好奇地抬头问道。
“死者家属要求领回尸体。”
“哪一个死者。”
“就是刚才我们解剖的刘建南。”
“是他啊。我正好要找他家属签字呢。不然的话我这份报告就完成不了。”潘建一边在自己办公桌上翻找着刚才所填写的尸检报告。一边继续唠叨。“我说章法医。你发什么愁呢。你刚才不是还四处找她吗。现在事主自己出现了。不就省事儿了。”
章桐皱起了眉头:“你不懂。她连问題都不让我问。好像急于领回自己丈夫尸体似的。我总觉得有些突然。”
“这刘建南的案子又沒有立案。只是家属申请尸检而已。只要死因沒有什么疑问。我们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章法医。你不用想那么多。他活着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我们管不了的。”潘建终于在一堆登记表下找到了自己刚才填写的尸检报告。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章桐沒有心思听潘建的好心劝慰。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又把目光投向了桌上的电话机。王亚楠说过。今天就会通知医院和家属做好沟通工作并且尽快把李晓楠的尸体运过來的。只要尸检有任何疑问的话。就可以向局里申请立案。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章桐突然有一种想远远地躲开眼前这种尴尬局面的感觉。她平生头一回开始怨恨起了自己所从事的这个行当。
王亚楠是个几乎脚不沾地的女人。时间对于她來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所以。当个子矮矮胖胖的天使医院医务科科长王金明站在她面前哼哼唧唧半天沒给出确切答复的时候。她有点儿恼了。于是就冲着身边站着的王建一使眼色。王建立刻绷起了脸。神情严肃地说道:“王科长。我们已经等了你两个钟头了。你这样做就是不对了。我们警方已经掌握了充足的证据來证实你们医院原急诊科医生李晓楠的死并不是那么简单。你这样子拖下去的话。延误了我们的调查工作。我想这个责任你可是担不起的。再说了。你这么毫无道理地拖延。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你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