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章桐微微打了个寒战,雨丝已经顺着风势刮到了自己的脸上,凉凉的,手指尖轻轻一抹,和人的眼泪差不多的,馒头静静地伏在章桐的脚边,脸上挂满了忧伤,一双如玛瑙般的黑眼珠无声地哭泣着,自从刘春晓去世后,馒头就一直这个样子,章桐再也沒有在它的脸上看见过任何笑容,馒头不会说话,但是它却能像一个人一样读懂章桐的内心,章桐知道,和自己一样,这一辈子,馒头再也不会笑了,
“王亚楠,这是你要的杭晓明最后出现的那天傍晚,天长医学院门口的监控录像资料,”王建把黑色录像带放在王亚楠的办公桌上,随即微微叹了口气,“这么年轻,太可惜了,”
“学校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沒有什么异常,在周围同学眼中,杭晓明是一个老实稳重的男孩,因为家境比较差,所以从大一开始就一直在外面兼职赚自己的学费,是个苦出身的孩子,”
“他以前有过夜不归宿的记录吗,”
王建摇摇头:“从來沒有过,每一次外出兼职,总是能够在十一点半宿舍锁门前赶回來,是个难得的遵章守纪的学生,”
“那杭晓明的家属呢,”
“一直在医学院招待所住着,每天都來我们这边打听消息,”
“现在DNA确定了杭晓明已经遭遇不测,你有沒有通知对方家属,”
“我……”王建吞吞吐吐地说,“王亚楠,这种通知家属的活儿,我可不想干,太伤人了,”
王亚楠皱起了眉头:“你不干谁干,要是谁都像你这样挑三拣四的,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展开,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是我的副手,要是连你都挑三拣四的了,那么,我不在的时候,你还怎么去领导别人,我们做警察的怎么可以感情用事,”
“我……”或许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出格了,王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尴尬地低下了头,
“算了,你出去吧,我有事再叫你,”王亚楠低下头挥挥手就下了逐客令,不再答理他了,
王建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外间自己的办公桌前,正在这时,同事安陆走了过來:“副队长,怎么了,又挨批了,”
王建沒有吱声,
安陆大大咧咧地伸手拍了拍王建的肩膀:“沒事的,副队长,我们王队长是刀子嘴豆腐心,以前的副队长一样被她经常骂了个狗血喷头,还不照样在一起工作,后來赵副队长因伤住了院,我们王队长还偷偷地抹过眼泪,我可是亲眼看见的哦,”
“真的,”
“你别忘了,我们王队长说到底还是个女人,心眼儿细腻那是天生的,这么粗鲁是被逼的,不雷厉风行的话,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儿怎么对她服服帖帖,你也不多动动脑子,”
“你说得倒在理儿,我就沒有注意到,”王建讪讪地笑了,
“对了副队长,我差点儿忘了,你刚才出外勤,有一个女孩子來找过你,看她的样子很着急,听说你不在,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女孩子,长什么样,她有说什么吗,”
“长得是挺不错的,以前好像來过,沒说什么具体的,就只留下一句话,说打你电话老是打不通,叫你尽快和她联络,”
“她有留下名字吗,”
“徐贝贝,这名字和我家的宝贝闺女一个名儿,所以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章桐刚刚走进天使医院的住院部大楼三楼心脏外科手术病房区,还沒來得及开口询问汪松涛教授的办公室在哪儿,耳边却突然传來了刺耳的警报声,循着声音望去,警报声來自走廊尽头的心脏外科手术病房重症监护室,章桐心里一沉,一种不祥的感觉顿时升起,
果然,立刻有身穿护士服的人迅速向重症监护室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催促身边的同伴:“赶紧通知汪医生,快,紧急情况,”
章桐知道这种情况只有在重症监护病人出现意外状况时才会见到,而这种意外状况,很多时候所面临的结局就是突发性死亡,
重症监护室里,神情焦灼的护士进进出出忙个不停,章桐守在门外,静静地观察着,耳边不时地传來护士们的只言片语,
“快,马上通知邓医生,病人现在高烧,”
“汪医生怎么还沒到……”
“已经派人去请了,”
章桐的双眉渐渐紧锁了起來,高烧,这是器官移植患者最忌讳碰到的事情,因为高烧就意味着体内严重感染,
正在这时,章桐的身后传來了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一个衣着得体却面容慌张的中年妇女跌跌撞撞地跑了过來,
“佳佳,佳佳……”中年妇女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个名字,她刚要往里冲,一个护士赶紧拦腰抱住了她:“郑女士,你不能进去,里面正在抢救,”
“为什么,我要见我的女儿,你们不是说她已经好了,马上就可以出院了,现在是怎么回事,”中年妇女尖声叫着、挣扎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冲着身边的护士愤怒地吼道,“汪松涛呢,他在哪儿,我要找他……你别拦着我,”
“我们也正在找汪医生,现在邓医生在里面,你女儿会沒事的,”小护士急得脸都涨红了,一边竭力劝说着病人家属,一边还不忘偷偷地瞟一眼楼道拐弯处,章桐知道,她在等整个突发事件的中心人物汪教授的出现,
可是奇怪的是,直至抢救室里变得死一般的寂静,汪松涛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沒有出现过,
重症监护室门上的红色警报灯终于熄灭了,紧接着一个年轻医生神情黯然地走了出來,他缓缓摘下了脸上的口罩,扫了一眼门口站着的几个女人:“谁是郑俊雅的家属,”
中年妇女茫然地点点头:“我是,”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她走了,”
当了这么多年的法医,章桐见过很多悲伤过度的家属,有的歇斯底里,有的失魂落魄,更有甚者,就是哭天喊地,但是眼前的这个女人,眼中所流露出來的神情却让章桐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刚才还在愤怒之中的中年妇女突然转身就走,不顾身后的护士和医生的劝阻,脚步匆匆地消失在了医院楼道的拐角处,只留下护士和医生面面相觑,
这时,护士才意识到了章桐的存在:“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章桐赶紧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我來是想找汪松涛医生的,请问你们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小护士摇摇头:“今天上午他都沒有露过面,”
章桐刚要告辞,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这位护士,能问下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护士小心翼翼地说:“一个心脏手术移植患者,前段日子还好好的,突发感染,抢救无效,这不,去世了,刚才那个,是她的母亲,估计今天得够戗了,”
章桐沒有明白小护士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医务科长王金明一边深表同情,一边双手一摊竭力否认:“郑女士,你反应过火了,这个事情到时候肯定是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再说了,这个手术也是你自己执意要求做的,”王金明很快又显出一副很冤枉的样子,“而心脏移植是一个大手术,风险是很大的,即使术后沒有问題,也难以保证一两个月甚至半年后不会有问題,什么事情都是未知的,这点相信你是最清楚的,”
“可是那姓汪的跟我说已经沒有问題了,说是药物副作用的原因,住一段时间后就可以出院了,你说,为什么我女儿就这么死了,分明是你们害死她的,”
“我们沒有必要害死你的女儿,郑女士,你冷静点儿,”王金明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蹦老高,“我们是医院,堂堂正正的三甲医院,不是孙二娘开的黑店,你可要对你说的话负责任啊,”
“那为什么昨天还说我的女儿好好的,今天就死了,你们要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不然的话我就去报案,”
“郑女士,你可要冷静啊,你也不好好想想,我们害死你女儿究竟有什么好处,你说对不对,相反只会给自己惹上一身的麻烦,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们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这么做,”
“那为什么会这样,除非……”
“除非什么,”
“你们的心脏供体有问題,”
中年妇女斩钉截铁说出的这句话顿时让王金明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一屁股跌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椅上,“这不可能,郑女士,你刚刚失去女儿的悲恸心情我是完全能够理解的,可是,你也不能就此沒有根据地瞎说啊,我这边是有完整的记录的,心脏來源是很健康的,包装很好,运送方式也很正确,就连心脏摘除手术也是汪教授亲自主刀的,一个非常健康的供体,”
“一个花了我一百万元的供体,我女儿到头來却还是沒了命,”中年妇女愤愤不平地站了起來,“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你们这是杀人……”
“郑女士,你听我说……”王金明急了,“一切好商量的,”话音未落,对方却早就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紧接着,办公室的门就被重重地甩上了,
不只是章桐在四处寻找汪松涛,王亚楠也在找他,因为杭晓明生前所在医学院的保卫处所提供的监控录像上显示,杭晓明最后上的是汪松涛的私人轿车,也就是说,汪松涛很有可能是杭晓明临死前所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再联系到杭晓明的心脏竟然出现在别人的身上,汪松涛的疑点就越來越大,
可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人间蒸发了的汪松涛最后却在天使医院顶楼的闲置仓库里被人意外发现吊死在了一根横梁上,被发现时,距离他失踪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的时间,
“汪松涛的妻子三年前因病去世了,身边又沒有子女,所以,他的失踪不会引起家人的注意,”王亚楠皱眉说道,“我们需要尽快确定死者是自杀还是他杀,”
说话的间隙,汪松涛的尸体正被潘建和另一个新來的法医助理一起轻轻地放下來,章桐则一脸平静地站在一边,沒有说话,
尸体被放在了一张早就平铺好的黑色塑料布上,章桐走上前,在尸体边蹲下,仔细地查看了起來,
“死者肝脏温度为十八点二摄氏度,那也就是说死亡时间应该是距现在八小时到十小时之间,死者体表的皮肤呈现出典型的蓝色,这是因为死者体内的红细胞严重缺氧所导致的,眼球血管爆裂,血丝呈现放射状遍布眼底,这是大脑缺氧、脑压骤然增加所体现出來的典型症状,”说到这儿,章桐伸手解开了死者紧紧包住脖子的衣领,好更进一步地看清楚脖子上绳索的痕迹,突然,眼前的一幕让她有些吃惊,“死者颈部绳索勒痕处并沒有红肿的迹象,这不应该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