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四十六章
春寒还未散,转眼就到了顾家两姐妹离开粱的第十日。廊下众人已经着单衣,沈系舟身披大氅走出房门。屋内炭火一直未断,骤然接触冷空气,她的咳声断断续续,也一直没停。柳承谙端来雪梨润肺汤,“怎么还不见好,要不要请南阳王世女来看一下。”南阳王世女颜锦榕医术了得,为人坦荡又与妻主是挚友,如今形势复杂,柳承谙别人信不得,颜锦榕定然是信得。
沈系舟压着喉咙痒,听到南阳王世女的名字,表情略显不自然。“老毛病了,她来了惯会针灸吃药,扎针扎成刺猬,喝药只苦不甜。说什么医圣鬼见愁,我看人见了也愁。”
不忍戳穿妻主怕苦怕痛的最后挣扎,柳承谙哭笑不得又心疼不已,哄着人多喝了几口汤,暗地里却命人请颜锦榕过来瞧瞧。可人未到,信件却到了。
封签红色中间一点黑,是加急密信。
沈系舟打开信,皱眉。
“顾武她们已经到柳庄了,和我们预想的一样,当地官商勾结,兵匪沉瀣一气,明明水患还未波及其他地方还有补救的余地,但当地官员不闻不问。”沈系舟气到发笑,“父母官当到这个地步,不管百姓死活,只想将事情闹大。我不信九皇女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但是她还是做了。”“不惜一切代价党同伐异,不是她的一贯作风?“柳承谙思索片刻。“那就是个疯子,可疯子也有疯子的做事标准,至少滥杀无辜不像是她的做派。”颜风渊喜怒无常是真的,残害忠良也是真的,可她对百姓一向是称得上宽容仁慈。
早年就有人当街阻拦,不分青红皂白破口大骂。皇家颜面不容挑衅,阻拦皇族车辆按律当斩。更别提堂堂皇女被当街辱骂,重了说被诛九族也不算过分。
但颜凤渊不仅没有治罪,反而邀阻拦者上车,细细问了冤情,又亲自督办为人讨回公道。
朝堂上的九皇女和百姓心中的一贯是两个人,但要是说颜风渊如此行事之为作秀,这十年如一日的表演不是真心也能演出几分真心。可顾武被追杀当日,她孤身闯入九皇女府。虽说没有确切证据证明颜风渊就是幕后操纵杀手之人,但沈系舟心里已经确定了七八分。
可两人还未交锋几句,颜风渊就一脸不屑。“顾家双子星又如何,我万千百姓杀得,一个小小的顾家岂会放在眼里?这话说的不分明,但彼此都知道这句′万千'说的就是此次洪水丧生的无辜百姓。
这样的手笔竟然真的出于民心所向的九皇女之口?颜凤渊竞然也真的会认!沈系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九殿下这样不怕上苍惩罚?不怕你口中的万千化为冤魂来索命?”
烛光下泛起一阵冷笑,“粱朝的上苍若真有眼,我颜凤渊也活不到现在。至于冤魂,我连人都不怕,化成鬼难道我就怕了?”那时的颜凤渊坐在高堂之上,座椅宽大上面雕满游龙禽鸟,可九皇女只缩在一角,高背宽椅仿佛一个牢笼,将她紧锁其中。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殿下,什么杀伐果断阴险毒辣的笑面杀佛,坐在那里的颜凤渊脆弱得一碰就碎。
但这并不能耽误九殿下想置人于死地的心。“你想让我放过顾家两个小辈?可以,可代价要你沈系舟来付,你想想,光你这一条命,你付得起吗?”
一双血目死死盯住自己,阴冷话语顺着回忆翻涌回来,让沈系舟又打了一个寒战。
“又冷了?回暖阁里歇会儿吧。"柳承谙心疼。“刚出来就让我回去,莫不成柳郎君是想要效仿古人,金屋藏娇?"沈系舟故意往他身上贴,但被打趣的人却没有如她所想步步后退。诶?这是被逗习惯了?现在这种程度都不会躲了。沈系舟向后靠靠,无意瞥见柳承谙的耳朵。红得像烧红的炭火。
炭火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还一本正经地站着。没过一会儿,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他微凉的耳垂。“千.…干什么。”
“没事,让炭火烧得更旺一点。”
沈系舟笑的乱颤,柳承谙就算听不明白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
吵吵闹闹的时间总是很快,不过一会儿石水就来催柳承谙去太学。“祭酒昨日说了要巳时三刻前要将文章给她,如今时间马上到了少主君还没有出门,一会儿祭酒又该念叨您了!”
自知是自己和妻主待在一起差点误了时辰,又觉得石水一句三叹打趣自己的样子实在可气。柳承谙红了脸想骂又骂不出口,只能瞪了一下石水,又白了法系舟一眼就匆匆走了。
沈系舟知道自己受了无妄之灾只笑呵呵看着柳承谙走出院门。只是当清俊身影消失是立刻沉下脸,叫来蕊琪。“多找几个人跟上少主君,另外顾家和大少爷那里也部好人手。”颜凤渊的威胁犹在耳畔。
若是真的直冲她一人,那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如此胆怯。但疯子的威胁是不讲究逻辑的,若颜凤渊真的铁了心想要伤及无辜,那无论是她身边的哪一个,都是她无法付出的代价。尤其是承谙。
手中还温热的雪梨汤带来阵阵温度。
她已经将人手分出去大部分,留在她身边的只有蕊琪与寥寥几人。可就算这一局是调虎离山,是请君入瓮,她也别无它法。咽下最后一口汤,沈系舟动动身子。
“天还是冷啊,还是听承谙,进屋吧。”
正午刚过,柳承谙抱着一大堆课业,穿过长廊。石水拎着更厚更重的两摞书,手上分毫感觉不到费力,还时不时掂两下。“少主君你看到刚才一帮女人的脸色没有,一个个自称大才,平日眼睛都快要飞到天上了,听一少主君的文章一个两个都不敢吭声,笑死个人。”柳承谙怼了人也是心情好,只是让石水动作小心点。“这些都是祭酒给的孤本,年久风化本来就脆弱,你可别掂散架了。”石水吐了下舌头,手上倒是变得小心翼翼了。长廊通向侧门,柳承谙两人还没走到尽头就看到两位青衣系冠女子迎面而来。
石水规规矩矩地跟在柳承谙后面,这两人却一脸不屑地看了主仆好几眼。忍一时风平浪静,但石水冲不是能让风平浪静的人。她一手拎着两摞书,另一手拽住其中一名女子。“你们什么意思!眼睛上上下下地看谁呢!”被拽住的女子不敢用手碰他,只能用扇子拍她的手。“放手!放手!粗鲁!你,粗鲁!”
另一个女子见两人拉扯,只得对着柳承谙说,“柳沈少君也不管管,这样的小厮难道不会坏了你名声?”
石水越听越气。
“怎么就坏名声了,你俩眼睛斜着看人,挨揍也是应该的!”被他挟持的女子急得快哭了。
“你家少君的妻主都被抓进衙门里,他还能在太学逍遥,我们多看两眼怎么了?”
柳承谙大惊。“你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在一旁的女子见他真不知情,语气和缓许多。“东宫左赞善半个时辰前被押送入狱。但御史台并没有发诏令,人也不是入的诏狱而是刑狱,可更多的我们就不知道了。”柳承谙听完只来得及道谢,头也不回地飞奔出侧门。沈府的车马早已等候多时。
“快,不回府,去刑狱!”
柳承谙心已经乱了。
没有诏令,不入诏狱,这本来就不合法理。梁朝规定凡是五品以上官员贬罚都要经过御史台仔细斟辨,而妻主身任左赞善,属于东宫要职,品级虽然不高但是与寻常四品待遇无异。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妻主进了白身才进的刑狱。柳承谙思绪乱作一团,将这几天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想。“顾武她们总算出了城,可我这个心放不下,不行,我要去趟九皇女府。”“果然是颜凤渊做的,不过你放心,顾武她们不会再有危险了,睡吧。”“这几天你要小心颜凤渊,这个疯子不知道会干出什么疯事。你不要受伤,我会担心!”
当夜妻主的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但紧蹙的眉和时缓时疾的呼吸说明她睡得并不安稳。
九皇女!一定是她!又是这个疯子,上一世害得他凄惨入狱,这一世竞然还用这样的把戏伤害妻主!
上一世死亡时经受的折磨让他生理性干呕了一下,冷静下来却发现这不是去诏狱的路。
“停下!”
可马车并未减速。
不一会儿,石水钻进来。
“少主君,您休息一下吧,路有一点远还要一会儿才能到。”柳承谙冷脸质问。
“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我说的话都不听了?”石水低着头,不敢看柳承谙的眼睛。
“少主说了,若是她那边出了问题,就将您和大少爷还有顾家的几位接到城东静苑那儿去。那是少主私下买的宅子,没人知道,很安全。”柳承谙厉声,“胡闹!”
石水沉默了片刻,继续说:“大少爷他们已经在那了,您过去就待两天,少主她…不会有事的。”
马车内气息凝重,谁都没有说话。车内静得只剩呼吸声,马车越走越偏,终于连车外偶尔的人声也听不见了。
忽然,柳承谙打破宁静。
他说:“石水,你相信我,我能救她。”
“她与十三殿下的关系还没到明面上,南阳王世女受她母亲压制不会瞠浑水,剩下的关系不是管不了就是不会管。如今事情发生得突然,只有我能救她。石水反驳他,“可少主让我们保护您…”
“你放心”,他拉起石水的手,坚定地握住。“我不会冲动,也不会做我力不能及的事,如果有任何危险,随时送我回静苑。”
“现在,掉头,我们回太学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