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四十九章
两个时辰前,十三殿下与赵丹灵前后脚离去。沈家家主沈衍独自站在爱女门前,欲推开门的手举起又放下,生怕没有好消息,又怕只有坏消息。最后只能转身走了,她手中搓磨着玉石珠串沙沙作响,头也不回进了自己院门。
半响,沈府后院出来个陌生布衣管家,背微微弯曲,手捧个盒子,腰间白玉珠串看得让人有几分眼熟。
“回禀九皇女,十三殿下出了沈府的门就去了太女殿下那,如今半个时辰过去了,人还没出来。”
九皇女打赏了传话的小厮,一声冷笑:“蠢货终究是蠢货,还以为我的皇姐能有什么手段,亏我防备了那么多。”
楚姓门客朗声:“如今看来,朝中局势尽在九殿下掌控之中,我代楚家预祝殿下大业将成!”
九皇女虽然手上摆摆,但坐下还要仰着头甩下袖子正正衣冠,丝毫没有谦逊之意。
在她眼中,一个蠢货,一个病鬼再加颜风昭一个任人宰割十几年的废物,又能起什么风浪。
楚家及门下千余弟子早就拟好了罢黜太女的文书数十册,只等柳庄谋划尘埃落定就联名愤然上奏。
柳庄灾情一旦爆发,五万名灾民便会涌进距离她们最近的粱都。而"始作俑者,她最爱的皇姐,只能被钉在耻辱柱上,青史′流传万万代,遗臭万年。想着想着,就又打赏了手下半亩良田。近来她心情正好,每每想起太女干的那些蠢事都能多吃半碗饭。
上次北突厥朝贺太女便与姜家离心,亲情建起的利益纽带在自我利益前转眼就被抛弃,其余太女门客不免寒心。而姜家本来在朝中不可撼动的地位,经止一事,也不再稳如当年。
但我们的太女殿下,非但没有收敛性情,反而行事愈加狂放。只是些许挑拨,就将沈系舟关进大牢,如此狂妄行事朝中大臣颇有不满,就连圣上久不理事也有所耳闻,真真当得起一声蠢货!如今,她拿什么跟我斗!
思及此,颜凤渊神态愈加轻快,对着赵姓门客说:“请您转告楚家家主,事成之后我若称帝,那楚家必是粱都第一大世家,世袭罔替,子嗣延绵。”“啪′汝窑瓷杯被摔得粉碎。
太女怒不可遏。“她楚家算什么东西,一群文绉绉的书呆子。我贵为太女,我父家姜氏乃开国功臣之后,颜凤渊一个歌姬的贱种凭什么和我争!”茶水飞溅到颜风昭身上,衣角瞬间湿了一大片,她也不言语,就静静站在一旁。
目之所及,名画古董瓷器银具散落一地。太女撒够了火,喘着气靠在椅子上,小厮侍女从门外鱼贯而入,打扫摆放熏香,要不了半个时辰又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太女手指指衣角。“十三你也是,衣裳都脏了也不知道躲一下,你这么小心翼翼办得成什么大事。”
十三点头称是。
太女冷眼看着这个她从在意过的妹妹,这位向来有名无实的皇女依旧举止拘谨,但她还没有傻到相信一个人的表面。嘴上说的自己对皇位没有半分妄想,只想帮她问鼎皇位。笑话!一个毫无野心心的皇女会暗中笼络自己的门客,并且隐瞒数月之久?更何况这个皇女还有了赵家这个夫家,粱都战神护佑。虽然这样想,但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眉间傲意。如今母皇久不理政,而她中宫所出,三岁被封太女,四岁能诗,九岁理政,至今已有二十载。
连颜凤渊那个贱种她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半路杀出来毫无根基的十三殿下。哼,不是被叫声殿下就可以跟她平起平坐了。只是如今柳庄之事是有些棘手,颜凤渊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这天灾与自己联系上,如今闹得满城风雨。本就焦头烂额,而就在这时她的门客沈系舟居然和颜风昭搅在一起了。
恶毒心思腌入肺腑,毒计涌上心头。
这位十三殿下不是想要沈系舟活嘛,我偏不让她如意。“沈卿身体不好我也知道,你二人一见如故,你求我让她留在粱都我也理解。可那是母皇下令让她随军去柳庄查案,谁敢抗旨。”她拍拍自家妹妹的肩膀:“你放心,我会让丘淑婕好好照护沈卿的,不让她再伤一分一毫。”
当然,如果是她还能活到这一天。
她已下令让太医署不得出宫,全城草药禁售,无医无药,看她怎么活!与此同时,南阳王府内哭声响彻云霄。
“母亲啊!系舟是我至交好友,如今她正是生死存亡之际,我不能不去!我一身医术若连挚友性命都无法保全,有何脸面存活于世啊!母亲!”院内,颜锦榕跪在地上,身上穿着死人才着的白布,捶胸捣地,哭倒在地上,抬手又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
“母亲啊,若我真因此离世,就只能你这个黑发人送我这个黑发人了!”一只黑色红边靴子飞出房外,正好砸在颜锦榕脸上。“滚,嚎得我脑子嗡嗡的,滚回你屋子嚎去。”颜锦榕又要提嗓,一块黑黔黔的砖块擦着她的头就过去了。这回是个砚台,能砸死人那种。
颜锦榕灰溜溜滚回房。
回到房间,关门,换衣,收拾行李一气呵成。侍女红酿拿来药膏。她掀开颜锦榕裤脚,双膝肿得一个有两个大,青紫斑驳的痕迹揪得她心疼。
“世女,你这又是何苦。”
颜锦榕嫌她涂得慢,自己拿过药膏随意抹了抹了事。没办法,她母亲看得紧,这些天软磨硬泡,晓之以理,撒泼打滚她全试了,最后还是被锁在府内,连信鸽都飞不出去。现如今,只剩下声东击西。
大声在东边嚷嚷然后偷偷从西墙溜出去。
肿胀让关节产生滞感,她活动了下膝盖,觉得并不耽误自己的翻墙大计。一抬头就看见红酿不赞同地摇头。
颜锦榕叹气。“你的顾虑我也清楚,我母亲并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如今系舟牵扯入三位皇女之争中,南阳王府地位特殊,若想平安万万不可牵连其中,但你也知道我与系舟关系不一样,这个险我必须冒。”红酿被她说得感动,眼睛直勾勾看着她。
颜锦榕知道她会理解自己的,用力抱了抱她。“你放心,我会乔装打扮速去速回,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一转头,南阳王在门口站着,阴着个脸,脚上两只靴子一只红边一只蓝边。“来人,将世女嘴堵住,绑起来,不许任何人放她出房门半步!”颜锦榕瞪着红酿。“唔……唔唔!”
你这个叛徒,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红酿用眼神打电报。
告诉了,是你自己不听。如今,我爱莫能助。一主一仆电报发的火花带闪电,而南阳王早就回到自己院中,找到草丛里扔飞的另一只红边靴子换上,坐回太师椅上气得给自己扇风。差一点就让这丫头跑出去了。
直到管家禀告有人求见。南阳王抬头,来人一身布衣打扮,左手端着盒子,右边坠着珠串一脸气定神闲,看得她心心里这团火烧得直冲云霄。“户部侍郎好闲趣啊,装神弄鬼来我王府,看来你这易容的本领这么多年没用,也没落下啊。”
你家姑娘病得都要死了,换张皮来我这儿吓鬼啊!沈家家主沈衍笑道:“我可没有南阳王过得舒心,路过就闻世女气贯长虹威武不凡,看来南阳王军中后继有人了啊。”你家姑娘嚎得二里地都听见了,我能不来嘛。南阳王恨得牙痒痒。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回头赏这死丫头一顿竹笋炒肉。
斗嘴归斗嘴。她与沈衍年岁相仿,昔日这人以布衣高中状元,而同年她封王领军中要职独当一面。两人本是天差地别,政见相左,但奇妙意气相投。于是,朝上针锋相对,朝下把酒言欢。直到沈衍被封户部侍郎却明升暗贬,替圣上寻什么不老仙丹,而她被收军权只能当一个闲散王爷,两人便再也不曾见面。
这些年锦榕与沈家女郎交好,不仅因为两人一见如故,更有她推波助澜的功劳。
当然,可能还有一丝对当年友谊的怀念。
可如今这人,所为何来?
“你想让锦榕救你家姑娘,拿什么来换?"南阳王开门见山。沈衍打开盒子,漆黑内壁衬着白色信纸像是地狱伸出的鬼爪。一封封记录着各地田产,军备,甚至风土人情的信件勾勒出一个真相,而真相足够摧毁她的认知,让她直坠无间。
这些地方皆是沈衍当年寻药时的途经之处。沈衍点头认可了她的猜测。“当年圣上明面寻药,实际却是让我借机笼络各方人才。圣上当年登基理事,却受世家掣肘。梁朝世家大族树大根深,关系盘根错节,圣上政令受制,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南阳王还是无法相信。她一直以为圣上不理朝政是因为一心求仙问道,而那些道士的′仙丹′损了她的身体,这才精神不济不理世事。而如今,太女背靠姜家,九皇女与楚家互为姻亲,十三皇女有赵家庇佑。这和圣上的想法背道而驰,可既然心有宏愿,又未曾服用丹药,为何放任世家争权而皇权旁落呢。
沈衍叹气:“这只是一开始罢了,制衡世家并非一朝一夕之功,甚至需要代代君王共同努力,可圣上在一日日等待里早就磨没了性子。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只是挑拨世家相争不惜翻天覆地的恶鬼,心中早就没有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