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不可剑的来历
【一一海上明月楼当拆。】
道道束缚在褚乐身上的灵力,骤然松开。
褚乐被摔得眦牙咧嘴,神智也一瞬间恢复了清醒。然而他还不及缓过神,思考自己方才到底说了什么,仰起头就见面前的褚季野弯唇,勾起了一个笑。
“家主!"褚青高声道,“家主当保重自身!”褚季野恍若未闻。
他一步步的向前走。
华服曳地,深蓝色的锦绣霞缎若沧澜起,平日里瞧着华光殊色叫人心生羡慕,但如今旁人看着,却犹如深渊中一个未知的庞然大物正张开巨口,要将所有人吞噬。
饶是褚青,此时此刻也骇得伏在地上,额头紧紧贴在了地面,不敢再发一囗◎
褚乐脑中一片恍惚混沌,好似一团浆糊,他懵懵懂懂的抬起头,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剑尊不喜欢海上明月楼。
一一这样的一句话,却会给叔父带来如此之大的打击吗?褚乐大着胆子向前看去,却没有能看清褚季野的神情,只看见了他的背影。门扉打开,寒凉无边。
海上明月里立在沧海之中,波涛在其下翻涌,海雾阵阵,明月孤悬。褚季野仰着头,看了许久。
“是谁。”
他的声音堪称平静。
但没有一人敢触怒此刻的褚家家主。
褚乐心中咯噔一下,正在纠结能不能含糊过去,却触到了褚季野的目光。他很难形容那个眼神,伫立在那里的人好似早就知道了答案,可他眼中的凌厉之下依旧含有希冀与渴望,甚至还有一丝恳求。褚乐见过这样的眼神,和他的妹妹一起,在逐月城的时候。那是一只被主人打得半死即将杀死的护院犬,在它最后一次抬起头,仰望它的主人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似乎早已看透了冥冥之中的一切,也早已知道一切被他问出口的问题的答案,可在看到那人到来时,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期盼。他在期盼什么?
褚乐不知道答案。
他忽然觉得,这些年中,他从未真正的了解自己的叔父。褚乐跪坐在地上,怔怔的望着前方的背影,脑中思绪翻飞。“……王九。”
被褚季野的眼神蛊惑,褚乐迷茫之中,不自觉的给出了答案,“云望宫的王九道友。”
几乎是一瞬间,过往的所有串联在一处,一齐向褚季野涌来。从剑上落花,到清一学宫门前的相遇,还有之后的数次眼神相望一一他分明有那么多次的机会可以认出她。
但他都没有。
他宁愿相信婚书灵契那样的死物,宁愿亲手把她送到了凤潇声的眼皮子底下。
海面空旷,风声猎猎。
褚季野抬手捂住眼睛,仰起头,唇边不断上扬,在众人惊惧交加的目光之下,他竞是大笑起来。
又一次。
原来,他又一次眼睁睁的错过了她。
但这一次一一
“我不认。"褚季野低声道。
孰是孰非,前因为何,过去种种一一
他都要亲自,问个明白!
“大师兄,会帮你还回去。”
盛凝玉听见这句话,心头原本的怅然瞬间收了回去。她本就不是什么会伤春悲秋的性格,只是骤然连着见到两位故人,又猜到他们并非算计她的人,一时间心绪翻涌罢了。“不牢大师兄费心,胆敢算计我至此,我自是要亲自料理。”盛凝玉收起心绪,她扫了眼废墟一样的拍卖会场,以及鬼使们来去无踪的身影,略微放下心来。
如此,想来千山试炼暂时不会被强行开启了。盛凝玉对着宴如朝笑了笑:“怎么只有师兄在?玉衣师姐呢?”“她去安排那两个云望宫弟子了。”
听见寒玉衣的名字,宴如朝脸色缓了缓,他扫了眼盛凝玉的腰间,眉头有些不悦的皱起:“怎么用这魔气缠身的木剑?"他似乎想起什么,发出了一声嘲讽的笑:“云望宫上下,都找不出一把合适的剑给你么?”盛凝玉感觉自己再不说些什么,非否师兄恐怕要被身上的锅压得再也直不起腰。
她挠了挠头,难得诚实道:“倒也不是,只是那时候,我也不太想看见剑。”
然而就是这样诚实的话语,却让宴如朝骤然陷入了沉默。盛凝玉不知道自家的大师兄想到了什么,只见到对方的脸色越来越难堪,最后又慢慢缓和。
就在盛凝玉欣喜的以为这件事翻篇时,却见宴如朝举起了剑鞘。嘶,完了。
盛凝玉心头哀嚎,说了这么多废话了,眼泪都流了,怎么还是躲不过大师兄的教训?
大抵是曾经的记忆太深刻,饶是盛凝玉的隐匿功夫卓绝,她也压根儿没想过要躲,立在原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背上又或是头顶会被重击。然而出乎意料的,这力气竞是没有向她身上来,而是向她的右手……盛凝玉蓦地睁眼,眸中竞是冷意,几乎是毫不犹疑的侧身一躲。做完后,不止是宴如朝停住了动作,就连盛凝玉自己都愣在原地。若是别人,盛凝玉自然可以轻巧的糊弄过去。但面前的是宴如朝。
盛凝玉有些茫然,她不太清楚这种情况该如何反应。若是以前的她,行事骄傲张扬,便是与人逞强斗狠,也是胜的多,败的少。再不济,也有二师兄跟在她身后……
想起二师兄容阙,盛凝玉心头传来隐约的刺痛,与越发汹涌的茫然。如今种种,似乎都在证实这一切都是褚家的阴谋,而与她身边之人并无关系,但不知为何,每每想起容阙之时,她心头都会涌起疼痛与一些分不清的心结这情绪隔着层什么,盛凝玉辩认不清。
她想,或许真的要去那千山试炼中一观才可知全貌。思绪若漫天云霞,盛凝玉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茫然地看着眼前人:“大师兄……”
她似乎听见了一声叹息。
这很奇怪,盛凝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这根本不像是宴如朝该发出的声音。
那举起的剑鞘落在了她的左肩,远没有想象中那样的疼痛,反而如同一只剑阁的仙鹤振翅时落下的尾羽。
“为何不来找我?”
盛凝玉抬手向楼外一指,无辜道:“盛凝玉与鹤不得入内,此言天下皆知。”
宴如朝:…”
宴如朝:“我会拆了它。”
“哎,别别别别别!"盛凝玉一连说了无数拒绝的话语,她靠在栏杆上仰起头,对宴如朝灿烂一笑,“这牌子多好,只要在一日,世人就会记得我盛凝玉一日!一一我刚还和这牌子留了影像呢!”
宴如朝:…”
他时常费解于这个师妹的脑回路。
熟悉的头疼传来。
不。
不能打。
宴如朝想,别说盛凝玉这他扫一眼都觉得破烂的身体,光是动手后,他的道侣会不会温温柔柔的拿着笛子直接把他从鬼沧楼扫地出门都是个问题。但是那褚季野……
宴如朝冷笑。
没有人知道,在方才盛凝玉躲开的那一瞬,宴如朝在想什么。惊讶,悲伤,恍惚一一最后却是油然而起的暴怒。不是对盛凝玉,而是对褚季野,对一整个东海褚氏。毕竞他手中的种种证据,如今都指向了褚家。人心不足蛇吞象,妄想一步登天。
这一次,无论盛凝玉会不会心软,褚家,宴如朝定然不会放过。当然,若是盛凝玉知道此刻宴如朝的想法,只会拍手称快,然而现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冷凝。
毕竟是许久未见,两人相顾无言片刻,一时间竞然不知从何开口。盛凝玉的手动了动,刚想开口,就见宴如朝缓和了脸色。他道:“如今,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他知道,盛明月这人爱剑如痴,先前的那把剑毁了自然是痛不欲生,而今这把既然被她挂在腰间,说明也是得了她的认可。果然,一听这话,盛凝玉瞬间变了神情,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骄傲,得意洋洋地举起剑挽了个剑花,炫耀道:“这是我朋友给雕得剑一一我叫它,不可剑!”宴如朝原本还试图缓和的唇角,骤然沉了下去,他冷了脸,炮连珠般的提问:“朋友?不是那凤族少君?哈,也不会是那青鸟一叶花的烂东西……男人还是女人?男人?姓甚名何?何门何派?家中如何?出身如何?根骨如何?如何与他相识?对方可知你的身份一一”
“停停停!”
盛凝玉几乎被宴如朝一连串的提问绕晕,她连连摆手打断了大师兄的吟唱,有些不解:“大师兄,我这剑的名字可不普通,你不好奇么?”宴如朝冷笑一声:“有何好奇?你以前不就用过这名字么?”盛凝玉:“???”
她有些发蒙,与宴如朝对视:“我用过′不可剑'作为剑名?什么时候?““你不记得了?”
宴如朝的脸色骤然更沉。他在顾不得那些,抬手按住了盛凝玉的灵脉,却一无所获。
盛凝玉:“大师兄,你先回答我,什么时候?”宴如朝:“你从前一直未正式给你的剑取名,只玩笑的称为′无缺’。至于'不可剑’这三个字的出现…大抵是在那合欢城一事出现后。”合欢城。
山海不夜城。
自她醒来后,就围绕着她的谜题,似乎终于要有了答案。盛凝玉哼笑了一声,扬起了一边的眉毛:“大师兄就不好奇这三个字的来历么?不如猜猜看?”
她的姿态肆意,眉目散漫,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不羁张扬,加之面容年少,几乎与曾经学宫时期完全一致,宴如朝都有一瞬的恍神。有那么一刻,这位大逆不道的叛出剑阁入了鬼道的鬼沧楼楼主,都希望漫天神佛真的能倾听众人心愿。
就让时光停留在那个时候。
宴如朝并非那等溺爱弟子的人,他当然知道,那后来经历的事情对盛凝玉而言并非不好,相反,正是因为有那些后来之事,才铸就了众人眼中乾坤朗朗、高不可攀的"明月剑尊”。
可这一切,都太苦了,也太疼了。
若是时光能停下,哪怕慢些、再慢些……
他也好多停留一秒,为她的师妹再做些什么。宴如朝垂下眼,声线平和到了几乎可以品出一丝温柔的地步。或许这对旁人来说,仍然十分冷淡。但这对一个常年活在昏暗阴诡之地的鬼道之人来说,已经属实十分难得。
“让我来猜清…”
宴如朝语调低了下去,须臾后,他想起什么,道:“世人闲言中,亦曾讨论过你曾经剑的名字出处,被认可最多的,是出自《九重剑》的最后一个招式?盛凝玉歪歪头:“他们都如此想?”
宴如朝:“不对?”
盛凝玉挑眉,有些得意道:“我哪有这样简单好懂?自然是错的。他们还有什么猜测么?”
宴如朝眯了眯眼,望向下首。
鬼影重重,恰似世人碌碌庸庸。
宴如朝不明白,这些人有什么好看的,为何他的师妹总爱去那凡尘。这些年,他看了许久,几乎看得厌倦,可方才听盛凝玉说起些闲来之事,看着底下鬼使来往,忽然得出了些许趣味。“还有一种,是说′不可′二字,是你之剑道所向。”她的剑道?
盛凝玉眨了眨眼,有些好奇:“他们认为我的剑道是什么?宴如朝抬手轻巧的为下方鬼使避开了一巨物的坠落,吊起了一个软椅落在了盛凝玉后方,不紧不慢道:“做尽世间不可为之事,斩尽世间不可斩之人。盛凝玉笑了一声,赞同道:“听起来很是动人,倒是像极了凡尘茶楼里,每日说起的不世侠客了。”
这么说来……
宴如朝手下动作一顿,侧目道:“还不是么?”“不是啊。”
盛凝玉身体往后面的软椅上舒舒服服的一靠,肆无忌惮的坐在废墟之中,半点没有这样自己懒洋洋的意图。
“想来大师兄也看出来了,我现在脑子出了点问题,忘记了一点事情。“盛凝玉指了指自己的脑瓜,神情却没有半点悲伤惆怅,反而无赖似的摊了摊手,“所以我不知道曾经的我怎么想的,但现在一一”“我取名"不可,只是因为当时有个人,明明为我雕了这样好看的剑,却偏偏在和我说′不可′以此作为佩剑。”
“我当时看着他,就觉得……
盛凝玉顿了顿,话语卡在了喉咙口,却不知该如何形容谢千镜,索性吞下了所有的话,只说了结论。
“就觉得,我这把剑,应该就叫'不可'。”角落中,似乎有什么声音轻轻响起。
宴如朝陡然抬眼,眼神凌厉如刀,浑身鬼气肆涌,径直往一个方位而去!“一一谁!”
几乎是同一刻,一道白衣身影翩然落下。
汹涌澎湃的魔气在一瞬间倾泻,却又在瞬间收敛。如根根利刃般尖锐的鬼气与那人擦肩而过,那人一袭白衣,眉目淡然,好似一个修仙世家养出来的小仙君,但宴如朝绝不会错认。无论是他周身的森然魔气,还是手中萦绕着的红色傀儡丝,亦或是眼中掩饰不住的杀戮。
这是那位短短几日,一统魔族之人。
宴如朝心中忌惮,脑中更是划过无数猜想,他手中数道鬼气齐发,更有无双剑悬浮身后,然而这一次,那人分明能够避开,不知为何却没有躲避。身边却先有一道剑影闪过,宴如朝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师妹跑了过去。“一一大师兄!他是我朋友,先停下!”
盛凝玉不知道宴如朝心中所想,她挥剑拦下了宴如朝的攻击,急切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谢千镜,重点落在了对方苍白的脸色上。“你还好吧?”
谢千镜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还没发出声音,却先低低咳嗽了起来。盛凝玉下意识想要搀扶他,却被对方握住了右手,不等她开口,那人对上她的目光,还是弯起眉眼。
“无碍,别担心。”
盛凝玉不自觉的拧起眉,不赞同道:“你脖子上都流血了。”谢千镜还是摇头,用眼神示意她看向身后,嗓音轻轻的:“我没事。”嗯,身后似乎凉飕飕的?
盛凝玉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她慢半拍的转过身,却见大师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离她一步之遥,此刻正黑着脸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宴如朝脸色黑如锅底,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松、开。”盛凝玉”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比昔日里炸了大师兄书房更甚的心虚感。她下意识动了动手,结果手没抽出来,却见谢千镜抬起眼,眼中如含秋水,继而又很快落下眼睫,睫毛轻轻扇动,犹如蝶翼轻颤。盛凝玉沉默了片刻,偏过头,试图蒙混过关:“大师兄,他是我的朋友,从我醒来,他就…”
啊,大师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
盛凝玉立刻转移话题:“说起来,我的不可剑'也是他为我雕刻的一-”她没有把话说完,只瞪大了眼睛。
不是,好端端的,大师兄怎么突然拔出无双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