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牡丹
宋秋瑟一听这话便知,她就是侯家的女儿了。隋姑姑笑了笑,先她一步进了庭院,道:“太后,宋姑娘到了。”院中静了一刹。
太后声音带着笑:“快请。”
宋秋瑟迈入院子,抬头见一众贵女千金簇拥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那老太太正笑着端详她。
宋秋瑟心知她就是太后了。
纤细的腰身盈盈一拜。
太后笑呵呵道:“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难怪能入太子的眼,他们父子两个啊,一脉相承的爱美人。”
方才那位侯小姐这时候不出声了。
江月婵坐在远一些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的情绪有些沉重,不知在想什么。
太后招手让她靠近。
两个王家的女儿为她让出了位置。
宋秋瑟靠着太后坐下。
听太后问道:“下头的人都说你和太子相处不错,你告诉哀家实话,太子待你可好?”
宋秋瑟打起精神应付,点头说:“太子殿下恺悌君子,待人自然是极好的。”太后加重了语气:“哀家问的是他待你好不好?”宋秋瑟觉得这话太奇怪了,但还是温顺回答:“太子殿下待臣女也很好。”这时,一个王家女开口:“太后,太子殿下可疼宋姐姐了,清晨派车把人接进了东宫,日头偏西才放出来一一宋姐姐,你和太子殿下都聊些什么呀?”太后也正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宋秋瑟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告诉她们在玩手。她环顾四周,静默了一会,忽的一笑,声音也软了三分,缓缓道:“太子殿下说一一我什么都不用做,他只要看着我,心情就会很好。”这一下,太后的神色也变得微妙。
一众女孩们也不说话了。
她们脸上的表情更有鲜活。
宋秋瑟看向侯姑娘,对上一双泛红的杏眸,里头盈盈含泪,全是伤情。太后好一会才开口:“好,好啊,果然是缘分到了……以往太子可是半点都不近女色呢,就连司寝司帐那些女官,都近不了他的身。”太后年纪很大了,多说几句话就耗费心神,隋姑姑变着把太后哄回屋休息了。
临走之前,太后特意交代,午膳要留她们一起用,谁也不许提前告辞。隋姑姑把太后扶回房之后,又出来道:“几位姑娘可以在院子里随意赏玩,太后这座园子里培育的牡丹足有百余种,等闲是不给人瞧的,只有一点,妃娘们赏玩归赏玩,可千万莫要折了花,这可都是太后的命根子。”宋秋瑟心想,若真是命根子,就该好好捂紧了,何必拿到人前炫弄。隋姑姑一走,王家两个女儿便径直朝着她过来了:“宋姐姐,我们一起走走吧。”
宋秋瑟看着这两个王家女,都是适嫁的年纪,生得清秀妩媚。她笑问:“两位妹妹怎么称呼?”
她们各自说了名字。
一个叫王妁,一个叫王娉。
宋秋瑟:“你们……是亲姐妹?”
她们笑着说是。
王家两姐妹再次邀她一起走走。
宋秋瑟一时想不出婉拒的借口,正要起身。江月婵忽然起身,唤了她一声:“秋瑟。”这一声"秋瑟”太过亲昵,从江月婵的嘴里叫出来,令宋秋瑟如同被蜇了一下,浑身都不自在。
江月婵端庄素雅的站在那里,道:“花好,时节好,不如我们来行飞花令,如何?”
飞花令,文人墨客的雅趣。
宋秋瑟朝她那边走去。
江月婵又邀请王家两位姐妹和侯姑娘一起,但是她们都没有过来。于是,凉亭中只有宋秋瑟与江月婵二人独处。宋秋瑟好奇问了一句:“她们为何不来。”江月婵道:“侯姑娘是将门之后,花拳绣脚学得有模有样,琴棋书画却是一窍不通,她当然不会过来。”
宋秋瑟:“那王家姐妹呢?”
江月婵道:“你听她们的名字就该知道,她们不是王家正经千金,长安城里王家这一辈的女儿,取名都从灵字,譬如王大学士的亲孙女,王灵薇……我来的比你早,方才在这说了一会话,打听到她们原住在徽州,前几日刚到长安。乡下小地方来的女子,不会愿意与我玩这种把戏的。”江二姑娘的才名可谓冠绝长安,上次她填的三首杨柳枝,听说已经被教坊司求去了。
宋秋瑟笑了笑:“江二姑娘这么神通,凭什么料定我会陪你行飞花令呢?”江月婵望着她,道:“你当然也不会,你什么也不会,诗词歌赋一窍不通……我只是想约你来单独说话罢了。”
宋秋瑟没计较她言语中的轻慢,道:“你想和我说什么呢?”江月婵望着低处正在说话的其他人,说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个局,今日我们几个女孩子里,必然有一人是要倒霉的。”方才隋姑姑专门提点了一句,不要折了太后的命根子。园子里那些价值连城的牡丹仿佛正在朝她们招手。确实太明显了。
宋秋瑟问:“你觉得会是谁呢?”
江月婵轻笑一声:“总之不会是我。”
见宋秋瑟挑眉望过来,江月婵平静道:“母亲在为我相看亲事了,她说兵部尚书家的小公子不错,前几日他来我家府上见了一面,如果不出意外,我要定亲了。”
宋秋瑟道:“恭喜。”
江月婵:“谢谢。”
宋秋瑟沉吟了一会儿,说:“贤妃娘娘曾多次和我提起过兵部尚书家的小公子,是个品行很好的人。”
江月婵道:“是个孩童心性的人。”
宋秋瑟瞧着她眼睛里一片灰败,并没有欢喜之意。半响,江月婵又道:“我是真的倾慕过他…”宋秋瑟是聪明灵慧的人,知道她说的是太子。江月婵娓娓而道:“那一年秋猎,我跟着兄长去凑热闹,兄长给我抓了只小兔子玩,可我没关好笼子,让兔子跑了出去。秋猎,大家都是为了猎物而去,我的兔子刚跑出去没几步,就被人用箭瞄准了,我眼睁睁看着一支箭冲着我的免子眼睛射去……远处太子忽然出了一箭,双箭交会,竟生生将对方的箭劈碎了。”宋秋瑟听得入了神。
江月婵笑了:“他当时那么远,骑着马站在山坡上,芦花茫茫一片白,环绕着他,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在那一瞬知晓了心动的感觉。”那一幅画面不知在她心里藏了多久,如今三言两语说出来,旁听者都觉得心动。
江月婵道:“可惜…他看不上我。”
她浅浅一声叹息。
宋秋瑟缓缓道:"你和我说这些”
江月婵道:“是希望今后与你坦诚相交。”宋秋瑟愣了一下,她实在是太坦诚。
江月婵忽然向她欠身一礼,低下头:“从前是我多有得罪,请宋姑娘海涵。″
宋秋瑟捏了她的手,侧身挡住了其他人的目光,压低声音道:“请江二姑娘有话明说,不要如此惹眼。”
江月婵嘴唇一动,只说了一句话:“我家兄长已与太子殿下推诚相与。”宁国公府已被太子收为己用了。
那么江月婵与宋秋瑟,理所应当成为同盟。果然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
化敌为友也是件很容易的事。
江月婵说:“兄长知道我今日进宫,托我转告你,太子良娣的人选,如今正是多方博弈的重点,恐怕太子殿下自己都做不了主,你最好也别被卷进去,一旁看戏吧。”
宋秋瑟看着其他几位姑娘,道:“会是从她们中选吗?”江月婵:“也许吧…"她神色淡淡的:“兄长说你比我聪明多了,想必也用不着我提醒。”
宋秋瑟道:“还是要多谢你。”
一转眼,王家两姐妹已经拥着侯姑娘走远了。屋里,太后靠在轩窗前,脸上没了笑容,眼角和嘴角都耷拉了下来,脸上的沟壑看上去更深了。
隋姑姑轻声道:“太后,宋姑娘不肯入局啊。”太后哼笑了一声:“我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她是个聪明的,我那侄女非说她木讷,到底是年轻了些……不过没关系,反正今日我们目的不在她……你说,侯家大房的独苗,会情愿给太子做妾吗?”隋姑姑笑着道:“侯姑娘是个性情中人,未必情愿给太子做妾,但说不准会为了心上人甘受委屈呢。”
园中凉亭里。
宋秋瑟与江月婵静坐了半刻钟,忽听园子深处一声清脆,紧接着响起了少女的惊呼声,
江月婵立即对下面的人吩咐:“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宋秋瑟心里一沉,知道好戏开唱了。
没过多久,宫女将三位姑娘带了出来。
一同被带出来的,还有一盆摔碎了的绿牡丹。王家姑娘站在一处,神色自然。
侯姑娘独自落在后头,眼睛泛红,泫然欲泣。隋姑姑出门一拍手:“哎哟,小祖宗们啊,怎么就这么毛躁呢。”王妁开口道:“隋姑姑,我们也不是有意的,方才不知从哪落下来一条缎带,绿油油的,乍一看像条蛇似的,把侯姑娘吓了一跳,这才失手打碎了花盆。侯姑娘小声道:"明明是你大声嚷嚷有蛇我才吓到的。”王娉:“可是它长得真的很像蛇……”
隋姑姑命人将花好生收起来,送去给花房问还能不能活。太后终于慢腾腾从屋里出来。
侯姑娘挨着门边跪下了。
宋秋瑟和江月婵也走过来,与王家二姐妹一起跪了。毕竞是太后,为了一朵花难为小辈,实在是说不过去。太后脸色苍白,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道:“瞧把孩子们吓的,多大点事,快起来吧,好好的日子,别扫了兴致。”侯姑娘没敢起,被王家姐妹拉了起来。
宋秋瑟与江月婵一言不发,尽量低调些。
可就在她们起身站稳的那一瞬,太后忽然身子一软,向后倒进了隋姑姑怀中。
太后厥过去了。
慈安宫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隋姑姑慌乱之中对她们道:“几位姑娘见谅,太后身子不适,不好再留你们了。”
马车将几位姑娘送出了宫。
宋秋瑟在宫里长街上走了一会儿,忽然脚步一转,往东宫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