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蛇(1 / 1)

东宫春事 池星水 3668 字 22天前

第38章蛇蛇

太子其实有段日子不管事了。

他多数时间都歇在东宫里,看上去十分闲散。宋秋瑟不知他在前朝的博弈走到了哪一步,他也不会说。她到时,李曜正在摆弄院中的一株兰花,双手全都是泥土。“你坐一坐。"他让人端水来洗手。

宋秋瑟盯着他的手移不开眼。

骨节如玉,修长有力。

方才听江月婵说,他这一双手,射箭又稳又狠,真是令人惊喜。他慢条斯理的浸了水,再用帕子擦干,见宋秋瑟目光幽微,他歪问了句:“怎么了?”

宋秋瑟挪开目光,问:“王家两姐妹和侯姑娘,你更想要谁?”李曜动作一顿,把帕子扔进铜盆中,叫来了孟音,问:“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孟音回话:“禀殿下,外面都在传,太后今日怒极攻心,晕过去了,听说是侯姑娘一时失仪,把太后她老人家起着了。”李曜又看向宋秋瑟:“是这样的吗?”

宋秋瑟眼神疑惑:“这话……怎么传的这样离谱?”她把慈安宫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传言就已经变了味了。李曜道:“这是冲侯姑娘去的。”

宋秋瑟问:“侯姑娘怎样?”

李曜:“侯家大房已经败了,如今是二房掌家。侯姑娘在叔婶的照拂下讨生活,她叔婶如果心善,她的日子就好过些,她叔婶如果苛刻些,那她迟早要栽跟头的。”

宋秋瑟问:“那她叔婶待她如何?”

李曜目光一暗:“她婶婶是王家女,你觉得呢。”又是王家。

李曜道:“你先别走,我教你怎么对付这种老太婆。”宋秋瑟不明所以,留了下来。

李曜站在窗前叫来了属下,耳语吩咐了一番,那属下离开,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带回来一个小瓦罐。

他把瓦罐捧在手心里,招手让宋秋瑟靠近看。宋秋瑟顺从地依过去。

他打开土罐的盖子,里头一条葱绿色的小蛇仰头吐着蛇信子。宋秋瑟吓了一跳,猛的后仰,正好撞在了李曜的怀中。他似蓄谋已久一般,站在她身后,等着接她入怀。宋秋瑟抵着他的胸膛,定了定神,道:“你做什么,我不怕蛇。”王家两姐妹谎称有蛇,他立马就寻了条真蛇来。李曜将手搭在瓦罐边沿,小蛇立刻就缠了上去,在他的指间绕了一阵,又试图往他的袖子里钻。

他把蛇揪出来,弹了一下它的脑袋,扣回了瓦罐里。虽然很温顺,但是…

宋秋瑟有些不安:“你要将蛇放进太后的园子里?太后身子看上去不太康健,万一吓出个好歹,邦那……”

李曜接话道:“那我就省心了。”

宋秋瑟哑了声。

看得出来,他与太后之间是没什么情分的。宋秋瑟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祖母。

宋家家宅和睦,兄弟们都没分家,祖母在时,很喜欢哄着这几个小辈玩。她是小一辈里唯一的女孩,祖母格外偏宠她一些。她从小是被爱着长大的。

可惜失去的太早。

失去的方式又过于惨烈。

李曜忽然靠近,鼻尖轻轻触了她一下:“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宋秋瑟含糊道:“没什么,在想小时候的事。”暗卫正悄无声息的站在殿中等候吩咐。

宋秋瑟略一偏头,避开与他的接触。

李曜直起身,敲了敲瓦罐,将它递给暗卫,道:“让那王家两个姐妹带进去吧,反正也是她们先嚷嚷的有蛇。”

暗卫双手接过罐子,退下了。

李曜又坐回他的椅子上,月白的广袖垂到地上,看上去柔软干净。他就坐在这高高的殿宇中,一点脏污也不沾。宋秋瑟缓缓,如叹息一般哑声道:“你真干净…李曜正在捡棋子,闻言一顿,也慢悠悠道:“什么意思呢,你喜欢脏点的?”

宋秋瑟起身朝他走去。

李曜把棋盘推倒在一旁,伸手准备接她。

宋秋瑟牵住他的手,顺势坐在他阶上,靠着他的膝。她微微仰头,道:“我们两连婚前苟合的事都做了,谁也谈不上干净。”虽然二人温存时用的是手,但宋秋瑟觉得这是无奈而为之。毕竞万一肆无忌惮搞出了孩子,可就麻烦大了。李曜低头看着她,道:“我不喜欢这四个字,我们之间应当是情难自抑。”宋秋瑟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她不信。

李曜瞧着她这副跌丽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想按她的唇。宋秋瑟却拦下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中,又从一旁桌案上端起一盏茶,对着他的手便浇了下去,随即扯出一条帕子,认真擦干。她是爱干净的。

温凉的指尖探入她的檀口中,引着她不停的纠缠。她想起了刚刚那条蛇盘在他手上的样子。

她忽然莫名抗拒起来,把他推了出去。

李曜手一凉,对上她嫌弃的目光,有些无措地一缩:“你……怎么了?”宋秋瑟端茶漱口:“是蛇更软,还是我更软?”李曜哑然,许久才开口:“我去洗一洗。”这时,方才去做事的暗卫回来了,站在窗下回禀:“主子,那条蛇放在王妁身上了。”

李曜正在洗手。

宋秋瑟眯起眼:“放到她身上了?”

她来过东宫好几回,却从不置喙东宫事务,这是第一次。暗卫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听着这口气不对,狐疑抬眼。李曜淡淡道:“完事后弄死。”

暗卫一愣,不知这句弄死指的是人还是蛇,犹豫着没敢问出声,却也没应。李曜见他没回应,回头淡淡的补了一句:“把蛇弄死。”暗卫这才应了。

李曜回到她面前,将洗净的双手给她看。

宋秋瑟却已没了兴致,挥袖将其按了下去。李曜放着椅子不坐,与她一起坐在阶上,挨挨蹭蹭的靠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宋秋瑟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拧着劲,说不出究竞有哪里难受,但就是不舒服。

李曜却知她是心里不安。

她被欲望困住了,逃不开,挣不断,心甘情愿的在孽海中沉沦,却在偶尔清醒的时刻,厌弃着自己。

他用下巴抵住她的发顶,无比柔情道:“是我的错。”宋秋瑟微微动了一下,闭上眼睛,没有回应。傍晚时分,慈安宫乱了起来,说是进了一条蛇,把太后吓了个不轻。这是件大事。

侯姑娘失礼的事便成了无足轻重的一个小插曲,都还没来得及传出长安,便无人在意了。

即便有人提起,也与今日的蛇脱不了干系,说到底,蛇承受了所有的指责。黄昏时分,王家来人,接走了王妁和王娉两姐妹。听说王家主母出宫时脸色很是不好,两姐妹似乎哭过,妆都花了。天色渐暗,东宫里没有点灯。

李曜抚了一把宋秋瑟落在肩前的头发,道:“学会了吗?”宋秋瑟侧头,说:“学会了又怎样,我又无人可用。”说罢,她掌心一凉。

低头看,手里被塞了一方芙蓉石的印章,晶莹剔透。翻过来看上头的图案,却只有一半,但是纹路很明显,是凤戏牡丹的图样。宋秋瑟便知它还有另一枚。

李曜道:“孤的一切都可以与你平分,你自然是有人可用的。”宋秋瑟心底的阴霾好似退去了一些,问:“这枚印章能做什么?”李曜说:“好看。”

宋秋瑟:“仅此而已?”

李曜沉默了片刻,道:“以后你会知晓的。”宋秋瑟收起了印章,起身道:“我该走了。”她想要出去看一看黄昏时分东宫的景象,寂静又颓靡的美。李曜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殿内,而后缓缓步入外头的霞光中。葳蕤的花草拂过她的裙摆。

春快结束了,可夏日还未到来。

暮春时节的草木气息更重了些,颜色却不太鲜嫩。宋秋瑟忽然对东宫的四时光景有了兴趣。

也不知冬天会是怎样的光景。

回到撷英宫,沈贤妃已经在等她了,见面就问:“下晌传来消息,太后被蛇惊了,宫里好好的,怎么会有蛇。”

沈贤妃是在宫里呆久了的人,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捣鬼。可她仔细一思量,宫里这些人,对太后下手委实是没必要。今日这场闹剧莫名其妙的。

沈贤妃不禁怀疑自己:“莫非真的有蛇?”宋秋瑟装作不知情,道:“今儿侯姑娘在慈安宫就说见着蛇了,可没人相信。”

沈贤妃嗯了一声,道:“听说那蛇盘在王家姑娘发髻上,一动不动像顶冠子似的,被带进了太后寝宫……方才王家来人,把那两姐妹带出了宫,听说她们哭的厉害。”

太子这件事做的可谓漂亮。

明面上有人顶锅,背地里也难查是谁干的。他手到拈来,过后又能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难怪他会觉得乐在其中。

有这等本事,谁能不乐呢。

沈贤妃琢磨了半天没有头绪,索性罢了。

前些日子沈贤妃为了拔除宫里的眼线,将宫女太监都换了一批,如今选出了几个可用的新人,往宋秋瑟屋里也派了两个。宋秋瑟原本没太在意这两位宫婢,可到了晚间,一人在为她梳头的时候,忽然默默摊开了掌心。

宋秋瑟低头一瞧,心里顿时一惊。

她掌心里印着一半凤戏牡丹的图样,令她想起了今日太子送给她的印章。宫女掌心的图样与她的印章相反,却正好能完整的合在一起。宋秋瑟立刻意识到,这是太子在她身边安排的人。宋秋瑟瞄了一眼镜子,宛禾正在给她熏帐子。她对宛禾道:“屋里人手充裕了,今日守夜的差事交给旁人做吧,你好生休息。”

宛禾应了一声,并未觉得不妥。

她本就是贤妃的亲信,放在屋里的一等宫女,像守夜这种辛苦的差事很少轮到她亲自做,通常都是派给下头的婢字。前些日子是宫里缺人手,沈贤妃为人谨慎,只用信得过的人。如今屋里人多了,她自然要拿起该有的架子。宛禾吩咐了一声:“闻鸢,今夜你守着罢。”闻鸢应了声好,继续不紧不慢给宋秋瑟卸下钗环。夜深时,宋秋瑟换了衣裳,坐在榻上,闻鸢跪地叩拜,道:“奴婢日后听凭姑娘差遣,无论大小事,都使得,即便是见不得人的事也无妨。”宋秋瑟抬手让她起身,问:“你从前是做什么的?”闻鸢道:“奴婢从前在潜龙卫中掌管药草,可配毒药,可也制解药。”藏龙卧虎的潜龙卫,当真是收揽了各路英才。宋秋瑟问:“你替他杀过人吗?”

闻鸢平静道:“当然。”

宋秋瑟立即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