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偷人
宋秋瑟问:“他有什么账要清算?”
闻鸢笑眯眯道:“那可多着呢。”
宋秋瑟忽然觉得,他这个太子当真是极累的,奈何他好像当的还挺开心。她这个人前些年遭逢骤变,在压抑中养成了个偏激的性子,还有点执拗,她喜欢上了李曜,便是真心实意的要与他在一起,旁人轻易扭转不了她的决定。宋秋瑟带着闻鸢慢慢踱回了撷英宫。
见李暄妍今日有空闲腻在撷英宫中,正在盯着宫人们登记首饰。那些珠宝头面都是沈贤妃为她准备的嫁妆,宋家留下的家产占了大多数,还有宫中的赏赐,以及沈贤妃自己的添妆。宋秋瑟走到她身边,道:“我要成亲了。”李暄妍点头:“是好事,太子哥哥是个极好的人,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宫女清点完一匣东珠,将数目给李暄妍过目。李暄妍挥手表示知晓了,宫女们又搬出了两箱子绸缎。“只是王家那两姐妹有点让人不爽快…"李暄妍皱眉道:“她们俩自从来了长安,便跟两只花蝴蝶似的,到处惹人讨厌,我出宫游春都刻意避开她们。话说回来,父皇也不知在想什么,怎么能让她们入东宫?”宋秋瑟笑了一下:“皇上是给王家体面,她们是太后和王贵妃举荐的人。”“原来如此。"李暄妍想起点什么,道:“不过,王家姐妹如今张扬不起来了,王妁前些日子身上招了蛇,把太后惊出了病,王老夫人将她拿回府,当天夜里就赐了一顿家法板子,听说伤的血肉模糊,至今还未能下床呢。”宋秋瑟心头一跳,那蛇是怎么招来的,她心里最清楚,不禁萌生了一丝愧忌。
不过这一丝愧意淡淡的,转瞬即逝。
太子与王家迟早有针锋相对的一天,王氏姐妹注定是家族倾轧下被牺牲的棋子。
宋秋瑟发现自己的心肠也冷硬了许多。
自身都快要陷进腥风血雨中的人,哪里还有多余的善心去可怜旁人呢。撷英宫里一片喜色。
宋秋瑟和李暄妍进屋,在窗下坐了,传了几碟点心蒸糕,慢慢品着茶。李暄妍今日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她对着窗外的鸟出了会神,冷不丁道:“今年长安喜事不少,江知节也要娶妻了。”这倒是令人惊讶。
宋秋瑟哦了一声:“他要娶谁家姑娘?”
李暄妍道:“苏兰月,那日在凤山被他救下的秀女,江州刺史的女儿,我瞧着你和她的关系还不错。”
宋秋瑟一怔,自然而然想起了那天夜里,李曜答应她的一一会让苏兰月在长安好好活着。
原来她是以这种方式留在了长安。
而江知节也利用与她的婚事,稳住了宁国公府的立场。至少明面上看着,他没有倾向任何一党。
李暄妍闷闷的琢磨着:“我从前还没注意这位苏姑娘……能驯服得了江知节这个小古板,想来也是有过人之处的。”
宋秋瑟只说了一句:“苏姑娘是个很温和的性子。”李暄妍又独自沉默了下来,看着有些落寞。宋秋瑟心里一声叹息,道:“你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婚事吗?”李暄妍听了这话,骤然间又活过来了似的,清脆道:“哎,你自己成亲便罢了,怎么还催上别人的婚事了,我可没有嫁人的打算。”宋秋瑟只好不提。
礼部很快定下了吉日,是在小暑前一日。
还有一个多月。
宋秋瑟有好一段日子没见李曜了,也不知他在忙什么。王贵妃却是又惦记上她了,拨了两个尚仪局的姑姑,送来了撷英宫,说要教她礼仪规矩。
沈贤妃脸色有些凝重,却没法子拒绝。
王贵妃执掌后宫,这原就是她的职责。
沈贤妃只得提醒宋秋瑟一句:“警惕她们给你使绊子。”宋秋瑟自然知晓。
宫里这些日子太静了。
静的令人心里发慌。
尚仪局的姑姑一来,宋秋瑟的日子也不得闲了。宫里混久了的姑姑很会一些软手段,一团和气的就让宋秋瑟吃了不少闷亏。第一天,她就端茶端的肩膀发硬。
夜里,她伏在枕上,闻鸢替她揉捏着肩颈。闻鸢力道掌握的很好,安神香静静地燃着,很快,宋秋瑟便睡过去了。睡梦中,她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清晰柔软的风轻轻搔着她的脸颊,她迷迷蒙蒙的翻了个身,躺在一片柔软里,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清冽柔和。
是龙涎。
宋秋瑟立刻惊醒了。
一睁眼,便见一轮满月当空,身上裹着一层温热,低头一看,是一件鹤氅,而脚下,是琉璃瓦。
她正坐在不知是哪的房顶上。
就在她茫然时,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今天月色难得的清亮,我让人去把你偷出来了。”
宋秋瑟风中懵了好一会儿,她第一次知道,人还能这么偷。多日不见,他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可是具体又说不上来。宋秋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一笑,她才意识到一一他的眼睛不同了。
里头蕴着一汪春水似的,不是平日里虚伪的假面,而是真正的柔和了许多。宋秋瑟从来不惧怕他的眼神。
因为每次凝视他双眼的时候,这双眼睛里都只盛着她一个人。宋秋瑟盯着他瞧了一会,才挪开目光,看向周围。此处的景致与众不同,坐在屋顶上,几乎能将整个皇宫的样子都收入眼底。“这是哪里?“她问。
李曜:“凤凰台。”
他的手一直揽在她的肩上,似乎是怕她掉下去。宋秋瑟知道凤凰台,这是敏皇后生前的居所。凤凰台里外都没有灯,漆黑一片,也没有宫人打理,庭中杂草成片。可以看出来,自从敏皇后过世,凤凰台已经成了一座废宫。宋秋瑟早知敏皇后生前不太如意,痛苦多过快活,此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望着凄凉的宫门发怔。
李曜握了一下她单薄的肩,道:“宫里会流很多血,死很多人,你怕吗?”宋秋瑟摇头:“我若是怕,就不会回来了。”李曜又道:“真正的争端尚未开始,不过马上就要来了。”宋秋瑟抬手抚平了他的眉山。
她知道他心中最深的恨凝结在哪,不是宫里这些总给使绊子的女人,也不是虎视眈眈盯着他位子的兄弟,而是金殿上那个不可一世的九五之尊。他每上前一步,都需要极其长久苛刻的忍耐。她说:“你有我了,我会用尽我所有的力气,陪你一起倾覆这个天下……但是你要回报我。”
李曜用鼻尖蹭着她的手腕:“说,你要什么?”宋秋瑟慢声道:“我要你一-永远不能离开我,就算百年之后烂在地下,你也只能与我一起。”
有些人这一生就是为情而活的,她就是那种人。活着沉沦,死了更要纠缠。
她轻啄了一下他的鼻尖:“我对平分你的天下不敢兴趣,我需要爱。”李曜道:“给你……都给你。”
她被裹在鹤氅中,雪白的绒毛贴在脸畔,乌发散下来如流水一样,顺着她的动作在肩头滑过,覆住他的手。
他说:“还有三十七天。”
宋秋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距离册封和大婚的吉日,还有三十七天。
宋秋瑟莫名动容,心想:他确实是有真心的。他解了她身上的鹤氅,扑在屋顶上。
他们互相拥着躺下。
终究是四面透风,不好太过张狂,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拥在一起,静静地听着风,看着月。
她缩在他怀里,浑身都热了起来。
李曜的手很安分的搭在她的小腹上,在她耳边低语:“你喜欢孩子吗?”宋秋瑟仔细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想……我会喜欢的。”李曜便不说话了,手掌轻抚她的小腹。
过了片刻,他道:“给我讲你小时候的事。”宋秋瑟:“你想听什么?”
李曜道:“听些能让人觉得开心的事。”
那些令人觉得开心的事都被宋秋瑟小心存放在的记忆最深处,平时舍不得去动,他说要听,她便去翻了翻那些旧事。宋秋瑟慢慢说起来:“我有一个堂兄,比我大五岁,从我记事起,他就经常因为不服管教调皮捣蛋挨打,他每次都挨特别狠的打,可每次他都不长记性,养好了伤就变本加厉,挨更狠的打,他娘心疼的直哭,他却笑嘻嘻的,仿佛乐在其中似的。”
李曜问:“为什么?”
宋秋瑟说:“因为每次他挨了打,隔壁医馆里的姐姐都会端着药箱来给他上药,他想名正言顺的见她,便只会用这样的法子。”懵懂少年时不知情为何物,为了那一点点甜头便甘赴刀山火海。李曜静静地听着。
宋秋瑟说:“后来他们定了亲,堂兄说等她及笄,就迎娶她进府。”这个故事注定不会是个好结局。
谁都知道,宋家满门忠烈,出征南疆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宋秋瑟眨了眨干涩的眼:“可她及笄那一年,边关传来了我堂兄战死的消息,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我家灵堂上。”她不知那位姐姐后来怎样了,是否还留在长安,有没有嫁给旁人。她把故事合在了离别的那一页,再也不会去求后续。李曜缄默了许久,问道:“这开心吗…结局惨成这样。”宋秋瑟语气不太好:“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就没有开心的事了。”所有人到最后都死了,所有的故事都被迫戛然而止。李曜顿了一下:“对不起。”
宋秋瑟摇了摇头:“与你无关,你不必道歉、……所以说,多年前那场内外勾结的阴谋,当真与王家脱不了干系是吗?”她侧身望着他,道:“如果是,她们谁也别想好过。”李曜点了点头,轻轻道:“是。”
人若是没有了来处,活在这世上就像一个幽魂。而报仇,是她回头寻找自己的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