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1 / 1)

东宫春事 池星水 3369 字 22天前

第42章毒

他如此的笃定。

宋秋瑟立即问:“你有证据?”

李曜一点头:“有。”

他怀里抱着宋秋瑟,一起身,顺势也把她扶了起来,道:“带你去个地方。”宫里的殿宇太高了,宋秋瑟往下望一眼就发软。李曜的手一直没离开她的腰身,似是想要亲自带她下去。宋秋瑟犹豫了一下,抬手抱住他的脖子,身体也紧紧贴了上去。李曜垂眸看了一眼她似雪一般的颈子,用鹤氅裹得一丝不漏,起身跃下了屋顶,轻飘飘落地。

宋秋瑟忽然觉得惊奇:“太子也要学这些吗?”李曜落地之后停了一会儿,才将她放下,道:“别觉得我很厉害,只会皮毛而已。”

可宋秋瑟总觉得他不止皮毛。

毕竟三年前,浔阳侯府中,他提刀杀人时可是身先士卒,毫不手软的。太子带她回了东宫。

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巡逻的禁卫,只有在经过太液池时,远远瞧着桥上有卫兵经过,但他们在树影下行走,连影子都没露出去。东宫书房中,太子取出一只匣子给她看。

宋秋瑟亲手点了一盏灯,照亮了匣子里的东西。是书信。

但确实被火烧过的,不完整的残页。

宋秋瑟一百个小心的拿起一页,用手帕包着,对着灯,辨认上头的字迹,轻声念了出来。

一一“……盐已到手,凭信七万两,松年兄笑纳……窦氏柜坊……宋秋瑟一看到盐这个字,就知这是大事,她望着李曜:“盐?什么盐?私盐?″

李曜静静地望着她,却没有回答。

也许是暂时还无法回答。

宋秋瑟有指着信上的名字:“松年兄是谁?”李曜告诉她:“王贵妃有个弟弟,叫王松年,如今的户部侍郎。”窦氏柜坊不必问了,她知道,那是寄存钱财的地方。窦氏柜坊开得很大,不仅长安有,江州也有。

宋秋瑟又小心翼翼的将剩下几页信看了一遍,从信中残留的字迹能看出来,这都是分账的书信。

账上少则几万辆,多则有几十万两。

终于,她在最后一页上看到了信的落款一一郑亭槐。浔阳侯,郑亭槐。

这些都是郑亭槐与王家的通信。

李曜合上了匣子。

这些经年的证据被他保存了许久,一直都还没有面世。他说:“浔阳侯豢养私兵,最需要的是钱,可钱从哪里来呢一一盐。”宋秋瑟问:“私下插手盐铁是。”

李曜:“当然。”

宋秋瑟看着他将小匣子收回到暗格中,又问:“这些书信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李曜动作一顿,转身的动作缓慢了许多。

宋秋瑟忽然觉得他眼神变了,好像涌出了一些类似于哀伤的情绪,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灯光昏暗,她眨了眨眼,李曜神情已恢复寻常。只听他说:“是当年你的母亲,冒死从侯府书房偷偷留存下来的。”宋秋瑟猛地愣住了。

她几乎是立刻想起了那两年,母亲夜里把自己关在房中,伏案忙碌的影子。她不知母亲费了多少心思才能见到这些信。她只知母亲在侯府中的每一日,都是在刀尖上行走,一着不慎,随时丧命。她盯着放匣子的暗格,毫无征兆的滚下两行泪。李曜弯身用帕子给她拭去了泪珠,说:“不要哭。”宋秋瑟软着嗓音,颤抖着开口:“我母亲究竞还做了多少事,我竞都不知道。”

李曜又不说话了。

他自己都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他不再愿意用谎言搪塞她,不能说的话,索性沉默以对。

宋秋瑟不强迫他回答。

她接了他的帕子,一点一点擦干了脸,说:“如今我在宫里与王家、王贵妃交锋,也算是承了我母亲的遗志,她生前未能见到将这些奸人一网打尽,我便替她见证。”

李曜曲起手指,无比珍重的抚了抚她的耳后,道:“等大婚之后,我带你去江州走一走。”

宋秋瑟点头,说好。

卯时,闻鸢侯在东宫外,接了宋秋瑟回撷英宫。撷英宫上下都在沉睡中。

尤其是宋秋瑟的屋子里,安神香燃到了天明,廊下的小内侍都一夜好眠。而宋秋瑟一夜未眠,天明时分便有些犯困。可宫里有尚仪局的两个姑姑天天拎着她教规矩,由不得她躲懒。宋秋瑟早膳后盯着床榻瞧了一会儿,到底是歇了要躺一躺的意图。可今日奇怪,一直等到了辰时,都不见尚仪局的姑姑过来。宋秋瑟差了人去问问。

院里的小宫女跑了一趟,回来时笑眯眯的:“姑娘别等了,两位姑姑这几天都未必来得了。”

宋秋瑟忙问怎么了。

小宫女忍不住笑:“那两个姑姑手脚不干净,屋子里藏了贵人的首饰被人发现了,正被宫正司扣下审问呢。”

宋秋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沈贤妃却心里头门清。隔着一扇窗,沈贤妃道:“晓得了,下去了。”宋秋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没明白,她转进了屋内,问:“姨母,这是怎么回事?”

沈贤妃面前插着一瓶花,她慢慢剪着花枝,说:“偷贵人首饰这种事不好说的,她们这些当下人的,有时得了贵人的青眼,贵人手里头一大方,指不定就赏了什么东西下来。”

宋秋瑟想了想,道:“偷是偷,赏是赏,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沈贤妃道:“对啊,偷是偷,赏是赏……可若是有些东西是偷着赏的呢?“她意味深长的一笑。

宋秋瑟心里云开月明。

宫里见不得人的阴司太多了。

什么情况下才会偷着赏,自然是贵人要用她们去办见不得人的事。所以这种事一旦被追究,贵人是不可能承认的,只能下人们哑巴吃黄连,认下这一个“偷”字。

沈贤妃说:“不是什么大事,宫正司到底还是内宫里的衙门,自己人好说话,贵人们私下嘱咐一句,事也就算了,只是折腾几天罢了。”宋秋瑟不仅感慨,宫里的门道真多啊。

沈贤妃瞧了她一眼:“倒也是巧,这事偏就出在磋磨你的那两个姑姑身上,怕不是有人心疼你,暗地里出手替你料理了。”没别的说法,只能是太子了,也只有他了。沈贤妃剪完了花,沉吟了一会儿,道:“不过说实话,你的规矩用不着再教,不过宫里这些门道,你该好好学一学。”这样的事,别人教不了,只得沈贤妃亲自来。接下来几日,宋秋瑟把宫里的各司衙门了解了一通,数着日子,册封之日也快近了。

沈贤妃这天给她讲到宫里的手段。

一一“毒,是最防不胜防的东西,宫里几乎人人都会用毒,不拘是在食水里,还是用具上,一定要警惕。”

宋秋瑟瞥了一眼身后的闻鸢,这就是个用毒的高手。沈贤妃用如意敲了她一下:“不许走神。”宋秋瑟立刻守好规矩端坐起来。

沈贤妃道:“今日与你说一件宫中的隐秘,事关太子…”门窗都关上了。

宋秋瑟:“太子,怎么了?”

沈贤妃眯了眯眼,说起来:“太子曾经有过很凶险的一次,差点毒入肺腑…宋秋瑟神色凝重了起来。

沈贤妃细说:“约莫是七八年前的事,有一段时日,太子莫名总是心口痛,起初没在意过,后来发作频繁,便请了御医诊治,可御医也没瞧出个结果,直到有一次最厉害的时候,太子当朝发作,差点厥过去……太医院会诊了半天,结果说是太子天生有心疾。”

若是心疾,事可就大了。

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身体康健很重要,可不能是个病秧子。心疾不好治,极有可能命不长久,更要命的是,这天生的心疾还有可能随着血缘传给子孙后代。

如此一来,这个太子能不能要,就得请皇上三思了。这是想从根上就绝了太子登基可能。

宋秋瑟道:“是毒。”

沈贤妃点头:“是毒,你猜那毒是下在何处的?”宋秋瑟摇头猜不着。

沈贤妃抬手一指桌上的灯,说:“灯里。”人人夜里都要点灯。

有些人惧黑,更是会燃灯到天明。

沈贤妃一声叹息:“从前东宫里的灯也是彻夜不息的,那毒就下在油蜡里,灯一燃,油蜡融化,毒就弥散在整个屋子里,成年累月这么熏着,哪有不病的道理,所幸发现得及时,太子好好调养了一段日子,没什么大碍。”宋秋瑟眉头紧蹙:“是谁做的?”

沈贤妃摇头:“已经成悬案了,宫里连罪了几十人,可就是没找出主使……哦,也就是那件事之后,皇上震怒,将潜龙卫的调用权给了太子。”宋秋瑟沉默了许久,才出声:“可当真是防不胜防啊。”沈贤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露怜惜,道:“以后,你在宫里也要过这种日子了。宫里啊…看似是个富贵无双的好地方,可实际上贫瘠的很,什么都要争,丈夫要争,儿子要争。宫里的女孩就跟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绿油油的,一辈子也割不完,但是你会老去。”

宋秋瑟听懂了沈贤妃的隐喻,可她却装作不懂,笑了一声:“种韭菜有什么意思,世上也不是人人都喜欢韭菜,有不少人都讨厌那个味道呢。”沈贤妃气道:“不是韭菜也有别的……真是一门心思撞南墙,快走吧,别在我眼前晃。”

宋秋瑟便晃晃悠悠出去,回了自己屋里。

闻鸢在没人的地方,悄声道:“姑娘,方才沈贤妃说的那件事,其实有结果……

宋秋瑟豁然看向她:“你知情。”

闻鸢道:“潜龙卫里的人都知情,是一一慈安宫。”太后!

所以这事才能不了了之,推了一群卒子出来抵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