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1 / 1)

东宫春事 池星水 3375 字 22天前

第59章谣言

究竟是他当真能未卜先知,还是这一切都在他的引导中一步一步的推进?宋秋瑟并非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怀疑,但这一次格外强烈,有种触及真相的震撼。

这分明就是皇上与太子之间的拉锯。

皇上倘若发自真心要抬举睿王,为何偏偏要出了门再说那句话,并任由议论声在宫中传布。

宋秋瑟只能想到一个可能,皇上并不愿见他的儿子们兄弟和睦。为何如此?

“秋瑟,秋瑟?想什么呢?"沈贤妃唤了她几声。宋秋瑟回过神,端起茶盏,掩饰道:“哦,想起了睿王,我曾见过他几次,确实是个少年英才。”

德妃笑了,语气隐隐有些轻蔑:“他与四公主一母同胞,四公主嫁给了辽东郡的威烈大将军,夫妻俩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威烈大将军自然要对这个亲小舅子多加照拂,可惜不是人人有个大将军姐夫,羡慕不来的。”宋秋瑟安静的喝着茶,心里却在想,原来如此。在皇家,同一个爹生的没什么稀奇,同一个娘生的才叫真正的手足。德妃顺便刺了沈贤妃一下:“姐姐,将来小七成亲,你可得擦亮眼睛,也挑个和威烈大将军一样的驸马,你和老五可就稳坐钓鱼台了。”沈贤妃闻言也不气恼,照旧温和道:“四公主与威烈大将军是情投意合的缘分,虽说是老夫少妻,却也是你情我愿的佳话,哪里是想要就有的,感情这回事请求不来,还是得看小七喜欢。”

德妃笑着笑着就淡了,倚在枕头上,轻摇折扇,道:“喜欢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反正我们家小九将来嫁人,我一定要给她选个能靠得住的,由不得她喜欢不喜欢。”

从德妃宫中出来,沈贤妃问:“你都听见了?”宋秋瑟轻点头:“姨母是让我来听这个的?”沈贤妃脸色不好看:“是啊,风言风语不知从何传起,听听,宫里所有人几乎都听说了……我直觉像是有人在背后使坏,但瞧着王贵妃和几位妃嫔的反应,不像是她们在布局,真是奇了。”

沈贤妃直觉很准,思路却歪了。

这事还真与后宫妃嫔没什么关系,是他们父子之间出手了。沈贤妃道:“太子那边用不着我操心,他精明得很,我主要是担心你,别被有心之人利用了,谨慎为上。”

宋秋瑟:“我明白的。”

二人一同回了撷英宫,坐了小半日,日头将落时,宋秋瑟回了东宫。今日东宫不同于往常的安静,一回去便觉得乱,宫婢们脸上的表情也不对。宋秋瑟停了下来,叫来了宛禾,问:“出什么事了?”她身边属于自己的亲信只有宛禾和闻鸢,平日出门她习惯带着闻鸢,宛禾则留在宫里盯着内苑琐事。

宛禾匆匆赶来,脸色也有些急。

宋秋瑟坐下:“慢慢说。”

宛禾道:“东宫后院里养着一个哑奴,奴婢记得从一开始,孟大人便嘱咐过,那是东宫旧人,不可随意冲撞,今儿王妁良娣与哑奴碰上了,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王良娣说哑奴不敬,要传板子惩治她,可东宫里没人听她使唤,为此她叫骂了好一阵子。”

宋秋瑟问:“她都骂了谁?”

宛禾:“除了太子,东宫里的人都骂了一便,还骂主子你是妒妇,扬言等着看你失宠。”

宋秋瑟沉默了一会儿,倏地一笑:“看来,她最近在王贵妃那受了不少气啊。”

她这一笑,下头的人紧绷的心神紧跟着一松。只要主子不生气,她们身上的麻烦便能轻些。宋秋瑟一垂眼,看到窗下摆着的一盘棋,上头潦草的残局是前日她与太子对弈留下的,两个人谁的心思也不在棋上,下到一半就换了地方。宋秋瑟道:“我记得嫁妆里有一套昆山玉打磨的棋子。”宛禾点头:“是,是当年宋家清点家产时记录在册的,都填在了主子的嫁妆里。”

宋秋瑟吩咐道:“把那套棋子找出来,给王娉送去。”宛禾一愣,神色逐渐凝重。

宋秋瑟见她不动,催促了一句:“去吧。"语气柔软却坚定,不容反驳。宛禾磨磨蹭蹭按吩咐去了。

宋秋瑟坐在玫瑰椅上,正对着寝殿的大门,眼瞧着天边霞光黯淡,天色彻底黑了,宫里四处掌起了灯。

东宫从前夜里没有掌灯的习惯,是宋秋瑟来了之后,才正常起来。宫婢们也换了四季新裙裳,进出来往多了几分雀跃。可今日众人脚步莫名稳重。

寝殿檐下十六盏灯都点亮时,孟音来到院中,一板一眼道:“太子去了王娉良娣的院中,请太子妃不必苦等,自行用晚膳吧。”宋秋瑟点头,意思是知晓了。

下人们逐渐退出寝殿。

宛禾站在一侧,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主子,早晚会有这一日的。”宫里人见得多,看的也开,从没听说过哪一位帝王能在一个女人身上一心一意的。

宫婢们心情沉重,只盼着太子妃别为此动怒,找她们的不自在。毕竞她这毒妇的名声已经遍传长安了。

檐下一阵风将灯吹得滴溜溜转。

宋秋瑟缓缓开口:“我看过的那些话本子里常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江山美人总要二选其一,宛禾,如果是你,你怎么选?”宛禾以为她难过,心疼的叫了一声:“主子。”宋秋瑟摇了摇头,道:“我想去见见那个哑奴,我想我应该见过她。”她亲自提了一盏羊角风灯,往东宫后院寻去。太子在东宫单独供着已故敏皇后的灵位。

那是一处非常安静偏僻的院落。

宋秋瑟注意到路旁的竹林无风自动,有沙沙的声响。想必是她的到来惊动了暗中看守的人。

她站在白石甬路上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出来阻拦她。闻鸢见状上前一步,在她耳边轻声道:“太子妃,你是东宫的主子,东宫没有哪个地方是你去不得的。”

宋秋瑟走上前,推开了院门。

八十一盏长明灯从不熄灭。

宋秋瑟在这里得知了敏皇后的名讳一一谢宛澄。她盯着那牌位愣神许久。

忽然,有人从旁递过了三炷香。

宋秋瑟下意识先接了过来,随即才抬头看向来人。哑奴一身灰色的半旧衣裳,头发乱蓬蓬的,别了一根木簪,眼睛却很亮。宋秋瑟给敏皇后的牌位供了香,而后转头看向哑奴,说:“我见过你。”在她出嫁之前,这个哑奴曾去撷英宫外找过她。当时太子被太后难为了一番,正徒步往香积寺,哑奴应当是想叫她去看看,可她当时警惕心太重,并未跟着哑奴走,而是自行出宫寻人。“终于有机会问了。“宋秋瑟道:“你是太子的人,那日你去寻我,是太子的意思吗?”

哑奴低下了头,神色似是有些心虚。

宋秋瑟便知自己猜对了,她又问:“今日你又为何与王良娣起冲突呢,也是太子授意?″

哑奴抬眼瞧了她一会,打起了手语。

宋秋瑟看不明白,茫然望着她。

闻鸢走来,道:“太子妃,程姑姑说你很聪明,与敏皇后完全不一样。”宋秋瑟再看了一眼敏皇后的灵位,意识到她为何一直守在这里。“你曾是敏皇后身边的人?”

哑奴比划手语。

闻鸢低声解释给她听:“哑奴说要给你讲个故事,讲的是有关皇上的故事。”

宋秋瑟就地在蒲团上坐下来,暖黄的火光映着她姣好的侧脸,显得她出奇的安静。

另一处收拾干净的小院中,王娉没有任何准备,猝不及防见到了太子。王娉大惊,慌忙行礼。

李曜没怎么看她,只是抬了下手,让她起身,他目光落在小几上的一张棋盘,几颗棋子零散落在上头。

王娉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解释道:“这是方才太子妃赏下来的物件,臣妾尚未来得及去谢恩。”李曜盯着那几颗棋子似有笑意,问了句:“会下棋吗?”王娉点头,轻声道:"略懂一点,殿下想下棋吗?”李曜坐了下来,示意她也坐。

王娉的心思根本不在下棋上,走了几个子便开始手忙脚乱。她一抬眼就能看见太子的手,白皙修长,指间一颗剔透的墨玉棋子,缓缓摩挲抚弄着,再往上,就是锋利的下颌……她最多只能看到这,不敢再往上瞧了。

李曜随意落了几颗子,说:“你和你姐姐很不一样。”王娉低头,她知道自己的姐姐近些日子频繁去昭鸾宫走动,太子不是傻子,平日里不说罢了,心里一定是在意的。谁会容忍家里有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呢?

王娉不一样,她觉得自己还算通透,她们既然嫁进了东宫,就是东宫的人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将来一旦东宫倒台,她们必然不会有好果子吃。保太子,也是在保她们自己的体面。

太子良娣的册宝总比那些虚无缥缈的口头承诺要靠谱多了。想到这,王娉说道:“姐姐糊涂,总是轻易相信旁人。”李曜道:“你们王家现在如日中天啊。”

王娉听着他的语气,觑着他的神色,辨不清他的喜怒,尽量小心回道:“多亏贵妃娘娘的提携。”

李曜捏了棋子在手中把玩,笑盈盈道:“谁能想到,当年的王贵妃也只是个太子良娣,如今还不是照样荣宠无双。”王娉心心里猛然一震。

这话……这话好像是在暗示她什么。

李曜微笑地看了她一眼。

他这个人端坐时的样子简直太有君子之风了,潇洒温润的姿态让人莫名觉得,他就应该在这个位置上。那位置,除了他,没有别人能坐得起。她也是太子良娣。

将来太子继位大统,那她岂不是也位列四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