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诡事(1 / 1)

第65章渔村诡事

天是亮着的,姜稚鱼仰头,却看不见太阳。迎面而来的晨风带着海水的咸湿与清新。姜稚鱼出了门,手里拿着之前被弄脏的月白色鹤氅,没走几步,便看见了不远处正在补网的关纳。他的脚下放着一只碗,里面是半碗鱼粥,补网时会偶尔端起来吃一口。所以,他们早上食的饭应当是关纳做的。

又回想起昨日脑海产生错觉时所看到的那一幕,姜稚鱼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那双正在补网的手。

骨节粗大,黝黑粗糙,是一双饱经风霜的手,没有任何异常。眼眸往上转动,姜稚鱼发现关纳的皮肤虽然很黑,但并不丑。一头偏赭色?的杂乱长发被麻绳系着,五官深邃,很有点异域风情的美感。和渔村里其他人的长相,有着明显的区别。就在姜稚鱼观察他的同时,关纳也察觉到了她,补网的手顿了顿。见人看了过来,姜稚鱼脑袋一蒙,脱口而出,说了一句:“晨起安好。”在玉河时,那群姑娘早上见到她时都是这样打招呼的,她应当没说错吧?关纳愣了一下,没说话,朝她点了点头,又继续手里的动作。姜稚鱼看够了,便踩着一条狭窄的石板路往外走。错落有致的石屋零零散散地分布在两旁,关纳的石屋在最里面,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姜稚鱼将衣服搭在臂弯处,走得很慢,步子也迈得忽大忽小,总要一步一块石板,还要踩在最中间。

直到一只五彩斑斓、鸡冠鲜艳的大公鸡啄了一下她的鞋面,姜稚鱼才停了下来。

轻轻一搭眼帘,姜稚鱼发现大公鸡小腿处拴的绳子已经被挣开了,还不待她有何反应,便又被迅速开门的年轻妇人给重新拴在了门口。暗暗骂了两句,瞥见一旁的姜稚鱼,阴沉着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想起什么似的笑呵呵地跟她打了声招呼,便又重新关上了门。姜稚鱼愣在原地,一头雾水,全程都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她皱了下眉,垂眸看着大公鸡,满是不解。这一路走来,好像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拴养着公鸡,无论富裕与否都只养了一只,还都养在门口,不怕被偷吗?

而且这么多只公鸡,按理说,她晨起应该能听到打鸣声才对,可却这样安静,好奇怪.……

算了,还是等回去后问问苏道友他们吧。

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大片石头地,姜稚鱼并没有走得多远,只在周围逛了逛。石地的西南角是一片月牙状的浅水湾,有三两妇人或蹲或坐,在那里捶洗衣物。

捣衣杵一下又一下敲打在衣物上,姜稚鱼没见过,觉得新奇,走近了,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学着。

其中一位穿着粗布麻裙、腰间系着围裙的妇人看到她,同她打了声招呼:“海边风大,娘子身体不适,怎么出来了?”姜稚鱼相貌生得好,看着又乖巧,不需要做些什么,便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旁人的喜爱。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听到有人同她说话,眨巴眨巴眼睛细声回道:“休息了一夜,其实已经大好了。”不远处一个更为年轻的小妇人接了话:“想来还是娘子家的相公不够体贴,也不知道心疼人,我家那口子一-”

“好了,屠家小嫂子,你就别显摆了,"穿着绿衫的妇人笑着打趣,“真要疼你,还会让你出来洗衣服,你说是吧,二婶子?”“呸,就你长了张嘴会说,是吧?“那小嫂子将手里的衣服往洗衣石上一铺,头一仰,“我那是心疼他!”

姜稚鱼听着她们的笑骂声,间带着几句打趣自己的话,紧张地绞着手指,脸上也跟着多了几分热意。

瞧出她的羞赧,穿着粗布麻裙的二婶子开口:“出来走走也好,总是闷在屋里,没病也会闷出病来。”

面容和善,语气也很友好。

姜稚鱼想了想,走过去,蹲在那被叫做二婶子的妇人身边,听她们说些村里的琐事,说了几句,又提到了海神祭。

“终归是没几日了,"屠家小嫂子叹了口气,忧虑道,“这些天我家那口子身体总是不太好。”

绿衫妇人道:“要我说,还是对他们太好,放在别的村,别说留在村子里,就算关起来拿火烧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姜稚鱼在一旁默默听着,手里拿着一块光滑圆润的卵石,摸来摸去,一声没吭。

“早年不就是这样干的?"屠家小嫂子冷哼了一声,“也就近些年才安分下来。”

二婶子不满:"到底是一个村的,不要说这样的话。”屠家小嫂子神色愤然,张口就道:“谁和那怪物是同村的,要不是需要割“你还洗不洗衣服了?"二婶子皱眉,开口打断她。看了姜稚鱼一眼,屠家小嫂子便立即住了口,拿捣衣杵狠狠砸在衣服上,嘟嘟哝哝着:“要不是能医治村里人的怪病,还能非得…”声音太小,姜稚鱼没听清,只听到了“村里人”以及“治怪病”这几个字眼。她们不再说话,姜稚鱼知道应该是因为刚刚那几句话,又有她这个陌生人在场,不好再说。

姜稚鱼蹲了一会儿,正考虑着要不要先离开,等过一会再过来,却见她们已经将衣服浣洗好,端着盆就要离开。

“婶子,我可以借你的木棒用一下吗?“姜稚鱼连忙站起来,小声开口,“我有件衣服要洗。”

她看了许久,已经学会了,刚好可以把苏道友那件衣服给洗了。“这个吗?"二婶子甩了甩手中的捣衣杵,看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满是期盼,笑着点了点头,爽朗道,“行,我就住在一-”她顿了顿,把刚才差点吐出的词在舌尖上转了个弯:“关纳家后面,到时候用好了,娘子拿回来放在门口就行了。”“谢谢婶子。”

姜稚鱼如愿拿到了那根木棒,把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一截细白的腕子,按照她刚刚学到的姿势动作开始捶打衣物。颜色不均匀的翡翠玉镯在雪白的手腕上滑动跳跃。衣服刚入了水,还未捶打两下便有些变形了。不是这样洗的吗?

姜稚鱼心里犯起了嘀咕。

我记得是这样的…….

就在姜稚鱼满心疑问时,一只手从她头顶越过,从背后扼住她的手腕,并没有很用力,只是扣住了,让她不能再动。姜稚鱼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手里提的衣服“啪嗒”一声落在了洗衣石上。

琴弦震动般的低沉嗓音从头顶慢慢飘向耳侧,带着一如既往的低醇优雅:“姜姑娘,你在做什么?”

姜稚鱼听出来了,是容絮,容道友。

他说话的腔调不同于别人,是那种古典世家出身的子弟所特有的矜贵华丽,偶尔掺着点懒散。

就比如说现在,总是给姜稚鱼一种他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吟诵诗篇的错觉。心跳并没有平息,反而越来越剧烈,姜稚鱼没有回头,身体仿佛被定住,颤巍巍道:“洗、洗衣服啊。”

很简单的一句回答却让容絮听得极为刺耳。嫣红的唇紧抿着,目光微微下垂,眼睫在眼睑下方留下一小片阴翳,他硬生生地重复了一遍:“洗衣服?”

“所以说,姜姑娘出来走这一趟就是为了洗这件破衣服?”容絮掰着她的下颌,将她的头转过来,抬起,凝视着她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问她:“谁让你洗的?”

他们两人,眼下,一个主动弯腰,一个被迫仰视,脊背贴着胸膛,距离很近。

姜稚鱼呼吸都要停滞住了,看着那张皎皎玉兰般清丽出尘的面容,指尖颤抖着回道:“是我自己,因为是被我弄脏的.……那双杏眼明亮又温柔,比溅在她额间的那颗水珠还要晶莹剔透。容絮盯着那颗水珠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水珠禁不住从小巧精致的下颌滑落,才用一种很轻,很认真的语调说:“水很凉的,你会不舒服。”姜稚鱼迟疑了片刻,轻声说:“其实,其实感觉还好,并没有什么不舒服。”

说实话,她的手在搓完衣服后变得还挺热,即便是在冷水里。原本还算得上轻缓低沉的声音突地变得冷硬起来,容絮重复了一遍:“我说水很凉,你会不舒服。”

“姜姑娘是听不懂还是故意的?"他的眉目含着春色,眼底却凉薄,用亲昵的语气说着令人胆寒的话,“难不成姜姑娘长了一双耳朵,就只是为了当摆设吗?”

他向来不是什么很温柔的人。

傲慢,乖张,不可一世,全都不动声色地潜藏在那张足够华美漂亮的皮囊下,让世人误以为他真是什么仙露明珠般的良善君子。更别提,现在还疯了。

心绪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在危险的边缘徘徊,容絮的手开始用力:“你听见了吗?”

眼里浮起水色,姜稚鱼身体发软,使了点劲,努力用没有被禁锢的那只手,去碰捏她下颌的手背。

动作很小心,先是试探性地在他手背上点了两下,见他没反应,又顺着手背往上抚摸去抓握他的手腕。

温热的,细腻的,瑟瑟地抖,用绵软黏腻带着哭腔的嗓音一字一字地唤他:“容.…….”

“容道.……”

可实际上,姜稚鱼只是用食指轻触了两下便迅速移开了,她害怕又无措:“我有点疼….”

过了许久,容絮突然安静下来,松开手,直起身,指腹来回抚摸着那点早已消散的温热,而后低声一笑:“这样啊。”他应该学着温柔一点。

不是不可以,他之前做得就很好,不是吗?要等她先犯错,犯他无法容忍的错。

容絮平复好心情,绕过姜稚鱼,蹲在她身旁。他身上穿着的是极其奢华、有一无二的私服。以容家这种极重礼仪的世家大族来说,是不该这般不雅地蹲着的,可容絮根本无谓。

没人能管到他头上。

眼弯了起来,像是隔着还未完全散开的山雾,朦胧缥缈,显出格外柔和宠溺的笑意:“不过姜姑娘,衣服好像被你搓烂了。”“啊?怎么会烂!“姜稚鱼刚从被吓到的惊恐情绪中出来,就陷入了另一种惊慌之中。

当然是被他弄烂的。

“哦,好像还漂走了。"容絮声色缓和,不紧不慢地又补上一句。姜稚鱼这下是真急了,眼泪都出来了,身体前倾,伸手就要去够。容絮抓住她因着急想要去捞衣服却差点摔进水里的胳膊:“你做什么,为了件破烂衣服,命都不要了,是吗?”

“不是破烂衣服,"姜稚鱼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是被我洗烂的。”容絮很喜欢她露出的这种含泪的可怜眼神,于是心情很好地安慰她:“好了,没了就没了,这么伤心做什么?”

“一件衣服而已,我想苏道友是不会介意的,"容絮长指抚着下巴,状似沉思道,“若他真那么小气,大不了我替姜姑娘赔给他。”真笨啊,他这是在要你玩啊,怎么还当真了。容絮开口,语气温和地像是带了些怜悯:“回去吧。”姜稚鱼看着那件被湍急的水流冲得越来越远、直至消失的衣服,抹了把眼泪,垂着脑袋,很伤心地跟着容絮回去了。她来得时候手里还拿着件衣服,回去的时候却已经两手空空,就连那根棒槌也都被容道友提在了手中。

姜稚鱼满脸哀愁,踩着石板路慢慢往前走,来时的好心情消散个一干二净。她正在脑海里想着等回去了要如何同苏道友解释,冷不丁地又看到了那只大公鸡。

姜稚鱼快走了两步,来到容絮身边:“容道友,你有没有发现这渔村的每家每户都在门口养了只大公鸡?还不会打鸣。”“这个啊,"容絮莞尔一笑,随口回道,“因为这渔村里的人都特别喜欢睡懒觉,偶尔还喜欢梦游,养只公鸡才能从睡梦里醒过来。”“至于不会打鸣,"容絮极轻地笑了一下,“那是因为还不到时间。”胡说八道。

这样离谱的话姜稚鱼才不信,她没说出来只接着道:“那为何不再多养些母鸡,这样还可以下些蛋来吃。”

若是旁人,容絮或许理都不会理,当然,普通人连站在他面前向他提问的资格都没有,可面对姜稚鱼,他还是很有耐心的。容絮连个停顿都没有,就开始一本正经地胡扯:“我仔细观察过了,他们不喜欢吃鸡子。”

姜稚鱼问:“为什么不喜欢吃?”

她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作风很惹容絮不喜,没人敢这样问他。可他还是回答了:“因为会得风疹,一不小心就会要了命。”容絮一连回答了她三个问题,只除了第一个是真的,其余两个没一句是实话。

姜稚鱼信了最后两个,唯独不信第一个。

可实际上,越离谱的反倒越是真的。